倘若只是如此,尚且可以忍受,可当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一双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能见到她们眼中同样的压抑与渴望,霎时间,所有言语都有了出口,如同火星迸上柴堆,情绪在那一刻交织,好像共享了彼此的痛苦与激动,燃烧成滔天的火焰,焚尽了她的所有顾虑与迟疑。
三人成众,当想到三十人、三百人、乃至近千人和自己站在一起,便觉得无论前方有怎样的苦难有多么的艰难,都仿佛不堪一击。
当她激昂时喊出那些话,所有人都和她站在了一起。
她们短暂地忘记了前路多么艰难,只记住了此时此刻,此方天地,有那么一些人,将与她同行。
原本微不足道的勇气,也变作了七百份。什么都可以战胜,什么都能够做到。
而现在,她却要将她们拉回现实了。
现实,她们从前还不够现实吗?
夏花苦涩地想着,可岌岌可危的理智仍在劝告:她们是为了活着,不是为了死。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当活着成为奢望,那么,想要活下去,不正要有赴死的觉悟吗?
脑中天人交战,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可遇到同伴时,她依旧做出冷静的模样,说:计划取消。
她自己都不清楚是怎样说出口的——在那样一番群情激奋的讲说后。
果不其然,她收到了不可思议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听到她劝说的人都是相似的口吻。
夏花道:“他们毕竟人多……”
“我们比他们人更多!”有人反击,冲动道:“你怕了吗?你昨天说的那些算什么?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同样是死,也要为自己而死!
“我可以为自己而死,可是,”夏花艰难地说着,不知在说服自己还是旁人:“我不能让你们白白丢了性命。”
“那又怎样?”她说:“便是丢了性命,至少做选择的是我,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况且,什么是‘白白’丢了性命?”
夏花努力道:“这件事固然是要做的,可是,我们可以换种方法,否则,便是抛却性命,也没有意义——”
“哪里没有意义?”她说:“我们从前不晓得反抗,现在你说服了我们,我们终于鼓起了勇气——不管结果怎么样,这怎么能叫没有意义?”
“可我……”夏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为这内心同样的呐喊,可又忍不住哽咽着说:“可我想要你们活下来,想要大家一起,活下来啊……”
彼此沉默了。
夏花捉住她的手臂,说:“宏璧姊姊,我不能拿姊妹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可是迟了。你昨天说了那样一番话,谁心头不是烧起了一把火?何况,”宏璧握着她的手,沉重却坚定地说:“不那么做,我们就没办法一同逃出去。你不是说吗,与其作为营伎而死,不如作为自己而死。那么,对我来说,与其独自一人平平安安地逃出去,不如和姊妹们一同放手一搏。”
夏花感到喉咙肿胀难言。
“而且,不能算没意义啊。”宏璧说:“我们从前都没有这么想过,不就是因为没有人这样做,所以总觉得不可能吗?可现在我们这样做了,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去,旁的人也会发现,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而我们这些先走到这条路上的人,总该付出些什么的。”
夏花怔忡着。她根本说服不了旁人。她自己都在动摇。
“夏花啊,”宏璧摸摸她的头,笑起来,问:“你本来逃出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呢?”
夏花失去了理由。
她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旁人才回到这里的。
在这里,像她和秋叶这般的只是少数,更多的,不是已被无情揉碎的残花,便是经历半辈子沧桑的老人。她们都在青年,于夏花,却仿佛是上一代的人——的确,她们已经是前辈了,经历了更多,本该看淡了更多,可也正因为这样,她们发现,本以为死水一般的人生中,原来还可以再泛起波澜,也许,她们能够从中找回许久前不曾受伤的自己,也许,她们能够在一步步走向未来的过程中治愈自己。
没有人选择放弃。
夏花说服不了她们。她加入了她们。
在秋叶与李素节联系的同时,夏花与姊妹们依旧在继续她们的计划,只是比从前更小心、更谨慎。倘若伤亡不可避免,那么,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日夜里属于十几个人的宣言,一传十十传百的,从一双双耳朵埋进了每个人的心里,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她们搜集各种信息,寻找最好时机,制定周密计划,为了最终用尽全力的一击。
在敲定的方案中,逃跑才是最优选择,而正面冲突只是迫不得已,为了这可能的迫不得已,她们尽可能地搜集武器。这样多的人,总有些懂得防身的功夫,彼此口耳相传,各自磨刀霍霍。
火焰燃起之初,往往只是一点星火。而如今,星火骤燃。
火舌顷刻间席卷了几座宅院。
照亮了这黑色的夜。
第51章
当秋叶知道真相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阻止。
她们比李素节更细致地摸清了士兵们的巡逻规律,计划也在夜间最后一轮换岗后拉开序幕。
一百多名看守分为三班,每班又分为四队,每队十几人,交叉巡逻。每一次巡逻的队伍走过而下一队尚未到来时,都会有几道黑色的影子从月光照下的角落走出,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围墙。
只要出去,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再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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