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昭昧拒绝了她。
她只怀着满腔赤诚,愿意无条件帮助那些伎子,只为她们某种意义上共同的立场。可昭昧不同。
渐渐的,晨光熹微,鸡鸣报晓。
某个瞬间,李素节霍然起身,推门而出,向昭昧房间走去。
李素节敲响房门时,昭昧还没有起床,捂着被子遮住耳朵,又左右翻滚一番,敲门声仍然在响,她不耐烦地问:“谁啊?”
李素节的声音响起:“我。”
昭昧哑然。慢慢坐起来。
她们刚刚不欢而散,才不想现在见面。昭昧想着,摔开被子,趿着鞋开门,没好气说:“还来见我做什么?”
李素节道:“夏花和秋叶,逃出来了。”
“夏花?”昭昧控制不住惊讶,很快又语气一转:“但是,关我什么事?”
李素节说:“但夏花又回去了。她想要救更多人。”
“哦。”昭昧兴致缺缺:“所以呢,关我什么事?”
李素节说:“我想你帮帮她们。”
昭昧别开脸:“我说了,我不会帮。”
“因为她们没有反抗吗?”李素节道:“可你不能因为她们不曾努力,就觉得她们未来也只会坐以待毙。人总是逼出来的,逼到没有退路的时候,她们是连性命都可以抛却的。”
“你说她们?”昭昧讽刺道:“她们可比你想得能忍。但凡能活着,也就那么活着了。”
“活着?”李素节控制不住声音起伏:“那也算活着吗?你只见过书上的营伎,还只是戴在将军身上的军功章,可你知道,那些营伎能有多少人活下来吗?书上只会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会感慨那么多士兵死在战场,可是,书上从来不会写,倡肆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伎子,她们最后也只是草席一卷,就那么死寂地化作一抔黄土……而已。”
昭昧看着她的眼睛,又看向别处:“你这样想,她们可未必。”
李素节道:“夏花和秋叶已经那么做了。”
昭昧正过头来:“她们是那么做了,可她们要救的人呢。连你也不能解决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的,难道要我白费力气去救些根本不值得救的人吗?”
“倘若,”李素节问:“她们值得呢?”
“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昭昧说:“曲准曾经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可以用在她们身上,但是,凭什么?”
李素节沉默了。
任何帮助都需要衡量成本,曲准那一个要求,于她们来说,或许是目前最贵重的砝码。
可以交换的,绝不是毫无用处的感激。
李素节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睁眼时,口吻坚决:“她们可以帮你。”
昭昧为她眼神所慑,下意识道:“帮我?”
来这之前,李素节已经预想到这冰冷的谈判,苦思冥想,当脑中当真灵光一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受到了昭昧的影响。
她轻声说着,像劝服自己:“既然逼到底线时可以抛却性命,那么,她们还有什么惧怕的呢。”
“我们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嘹亮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情绪。
逼仄的房间中,夏花的声纹不住回荡,加强了声音,显得更加明亮:“难道因为我们已经深陷淤泥,就再也不敢期待更好的可能了吗?”
“是的。”她的目光环视周围每一张脸,对上每个人的视线,一字一句:“我们一无所有。”
“所以,”夏花说:“我们不怕失去。”
“是的。我们身处泥沼。”
“所以,我们的每一步,都在离它更远!”
“姊妹们。”夏花压抑着颤抖,深情低语:“我们无所畏惧!”
房间中是仓促召集的代表们,有的与夏花相识,有的却素昧平生,只因为同样的身份聚集在此地,相似的经历给予她们此刻胸腔中升腾的共鸣。
然而,仍有细弱的声音响起:“可是,他们有兵。”
“是。他们有兵,他们有一百多名士兵。可是,我们也有七百多名战士。一对一我们打不过他们,但是五对一、十对一,我们也能拖垮他们!”
“他们还有刀。”
“我们也有刀。我们有剪刀、有簪子,厨房有菜刀,后院有柴刀。只要我们想,我们还可以打倒他们,把他们的刀抢过来!”
“就算,就算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邢州兵的大营就在附近,他们几万人,总会把我们抓回来。”
“那又怎样?”夏花问。
她想起曾经,想起那明明不堪忍受,却总用更暗昧无光的假象来劝服自己的曾经。
她也曾怯懦,逆来顺受着,生怕走错一步便陷入万劫不复。但是,甘心吗?
倘若甘心,痛苦与纠结就不会一次次在心头升起。
倘若甘心,那倾诉与埋怨就不会一次次脱口而出。
倘若甘心,当曲二离去,奔赴自己的未来时,她不会为自己未知的将来而涕泗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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