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开

    大学毕业后，我遵循了父母的意愿回到家乡的小城谋求前途。拼命撒网似的四处投简历，终于讨了一份不太如意的工作，在本市一家汽车服务有限公司当文员。文员看似清闲之职，其实整天很忙，忙得有点晕头转向。一份份的材料、报表等着我去处理。往往是刚忙完一堆材料，刚要喘口气休息会，就有人再送来一些。这些材料彻底将我的青春埋葬了。

    有时候我就恨恨地想，我一个文科出生的怎么就和阿拉伯数字打上交道了。难道是八辈子有仇吗？实在痛恨极了。更让人痛恨的是，老板一直都不给我加工资。尽管我暗示了很多回，他倒是好，总是装作一副明人听不懂暗话的样子。实在狡黠得紧。这让我越干心情越郁郁，整天垂头丧气的。遥想多年前的满怀激情和斗志，终于被这无情的生活碾压得粉碎。在现实面前，我不得不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将自己埋没在材料堆里。

    然而，是年轻人总有点脾性的，尤其是刚毕业不久的我。

    在干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有一天，我毅然地决绝地提出要辞职。老板看我似乎吃了定心丸似的，这才好言相劝：“年轻人，别这么意气用事嘛。再好好干一阵子，年底我就给你加薪水。怎么样？加三百。”见我没立即答应下来，他顿时提高了音调：“不少了！”最后，他和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那时离过年不过两个月多的时间，于是我想，都忍了这么久，那就再干干吧。再者，反正跳槽到别的公司还不是一样，老板都是这么抠门的。更惨的是还得从头干起，不比这边有基础。年底再给我加三百的话，一个月就有一千二了，在这个小地方凑合着还能过活吧。于是，我暂时安心地继续当我的文员。每天早出晚归，日子倒也平静。

    夏天的一个晚上，吃过晚饭后，全家人都上二楼的大阳台乘凉。我拿了块凉席铺在地板上，随意拣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星星一颗颗明朗地挂在头顶，第二天又将是一个好天气。夏风轻轻地吹过脸颊，拂过通身，很舒畅。角落的花儿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在风里微微流荡着，十分沁人心脾。这样的夜晚真是惬意，我懒懒地享受着这等良辰美景。

    母亲躺在竹制摇椅上，和妹妹说笑着。摇椅碾着板砖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夜晚显得特别清晰。那是一种很古老悠远的感觉，熨帖人心。父亲在一旁抽烟，不大言语。黑暗中，有火星一明一暗。父亲总是习惯沉默，哪怕在人多热闹的地方。我永远也读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风依旧凉爽地吹拂着，渐渐地，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意识里有些模糊。

    睡梦中，我仿佛听到一句话：“听说素梅跟人私奔了！”那是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被我抓到重点了。

    仿佛于无声处起惊雷，我一个激灵，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私奔？谁私奔了？”

    刚才的睡意顿时全消。我被这个消息彻底震到了。

    “妈，你刚才说谁跟谁私奔啦？”我急切问道，这在村里还真是大大的新闻，头一遭啊！实在震惊极了。

    母亲看看四周人家，对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你小声点，别这么大声嚷嚷，想叫邻居们都听见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怎么醒啦？刚才不是睡着吗？”

    “睡不着了。”我撇撇嘴道：“妈，你是要急死我啊，你倒是快说啊！”完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姐，瞧你急的，像什么样子，哈哈！”妹在旁悠哉地打趣道：“看你做事情也没那么急呀！”

    我死瞪了她一眼：“去，给我一旁凉快去。”然后近乎哀求道：“妈”

    母亲拼不过我的执拗，只好对我道出实情：“那个素梅，就是村东苏家的二女儿，跟你堂姐玉凤差不多岁数，长得顶俊俏的，知道吗？”看我点了点头，母亲继续道：“前些日子她跟人私奔了。这事最近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

    “跟谁啊？”我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疑问。看来，我在村里算是白混了。自上了大学后，越发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了。

    “一个外地仔。那人前年来的村里，就租住在她家里。听说在城里什么公司上班来着。还是大学生呢！也不知怎么的，俩人就勾搭上了。”母亲言辞之间很是不屑“不过那也是必然的事情，你看她平日里那打扮，怪花枝招展的，妖里妖气的很，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够伤风败俗的。哎！”

    “那具体是什么情况呢？她俩私奔去哪了？”我连珠带炮地追问道，着实好奇。

    “谁知道呢！好了，我有些乏了，准备进去休息啦，明天还要起早呢！”母亲站起身，缓缓地走向里屋。摇椅止不住地晃动着“吱呀”、“吱呀”

    我一个人坐在地上，一手支着头颅，陷入沉思。回神后一看，妹妹和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进去了。头顶的星星依旧亮得很，四周人家的灯火次第暗了下来。四处的虫声“唧唧唧”地嘶叫着，人们开始甜甜进入梦乡。

    素梅，我是知道的。村里最有名的美人儿。某年桃花盛开的春天，我经过她家院前曾经见过的，实在难忘：高挑的个儿，窈窕的身段，白皙的皮肤，乌黑的发丝，笑起来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很美，跟电视里走出来的人儿似的。她站在桃树下晒衣服，真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连我这个女孩子看了都舍不得移开视线。一个女子的美可以震慑住另外一个女子，可以想见这种美的程度了。据说，从十八岁起，村里上她家提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可她就是不嫁。村里人传说，她是个烈货，要等一个心仪的人再嫁。然而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没嫁人。我就稀奇了。这回竟然跟人私奔了，我更惊奇了。

    忽然，我想起大三那个暑假。天气极其炎热的一个夜晚，我和小妹跑到亲戚家去玩，忽然想起令人垂涎欲滴的葡萄来，顿时口水直流。上小学的时候，我们也曾在夜晚趁着夜黑风高之际，上人家院子里偷摘葡萄吃。大伙儿吃得快撑死了，那真叫一个美呢！不仅偷吃，还摘了好些回家呢。可谓成果丰硕。记得她家院子特别大，那时候还没砌上围墙。皎洁的月光下，满架的紫葡萄晶莹润泽，光是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很多年后，我再没吃到那么甜的葡萄了。

    那晚我们几个人再次计划着“行凶”一个个兴奋异常，毕竟有过得手的辉煌历史。等到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们一行五个人准备好了篮子小刀之类的工具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偷袭的主儿正是素梅家。哪想赶到她家的时候，发现她家二楼窗户的灯居然还亮着，而且隐隐还有人声。

    “怎么办？偷不了了！”胆小的堂弟小辉躲在人后嗫嚅道。

    “先看看再说吧。”我小声地说道。这情况真是让人感到措手不及，都这么晚了他们家居然还不睡觉。于是，我们躲在墙根处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摔砸东西的声音，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特别惊心。还有愤怒的咆哮声传来，仿佛近在耳端：“你还有脸说，你是不是我的女儿？简直把我的老脸都给丢尽了！”说着，一个清脆的巴掌顿时让我们的心一揪。

    还有妇人的嘶哑的哭泣声：“阿成，你别这样，有话慢慢说啊，小梅她”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生生打断了：“还有你，你尽管维护她，你看看她做的什么好事。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宠出来的！”男人的喝斥依旧如雷，不减先前的怒气，让我们听得心惊肉跳的。

    里面到底出什么状况了？我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只听得一阵低低的哀泣：“爸，我和他是真心的，请你”那后面的声音很低，不甚明了。

    “我们还是走吧。今晚的葡萄吃不成了！”小辉扯扯我的衣服，小声建议道。他对人家的家务事可谓一点兴趣也没有。

    想想躲在墙角偷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既然葡萄偷不成，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了。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回去后，我也曾好奇地打听那晚的事情，可是始终没人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那晚与我们一样好奇的人估计也不在少数吧。

    如今，我认真细致地回想了一下，再把这两桩事稍微联系一下，私奔的事情大概有了一点眉目。然而，让我好奇的是那个外地仔到底是个怎样优秀的人物，竟然把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美女给收服了。真是不简单啊！想来该是一表人才吧。毕竟美女爱英雄，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至少也得是个有能力的人才行。不过，我始终没能见到他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

    过了一阵子，素梅私奔的事情渐渐平息了下来。时间终会淡忘一切。于是，新闻终于变成旧闻了。日子依然在平淡中缓缓流逝着。太阳东升西落，村里人井井有条地过着生活，仿佛先前的事情只是一场梦魇，做过了就算了。况且这噩梦还是别人家做的，干己何事。

    此后，我的文员生活也如一潭死水般，让我陷入了无望的深渊。挣扎着，挣扎着，终于熬到年底，老板总算大发善心，履行了他先前的诺言。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开心没几天，我的工作负担就比先前更繁重了。原先我只负责材料报表一类的事务，现在还外加了财会。老板说，负责财务的人被调去别的部门，只能暂时委屈我一下。他会尽快再找人来的。

    去他的尽快。我恍然大悟，如梦初醒。加薪水只是一个幌子。这一切是个局，就等着我往里跳。老板不愧是老板，还是比我等小职员谋高一筹啊！那三百块果真不是几句话就能白拿的。我天天楼上楼下地跑，想放弃可又不甘心。毕竟熬了这么久。原先我天天喊着要减肥，节食运动什么的都没用。这下，没过一个月，我的体重就急剧下降了七八斤多，我想我该感谢老板的，他让我实现了这么多年难以实现的宏愿。

    ——我减肥成功了。

    在咬牙坚持了三个月后，看老板实在没有为我减压的诚意，愤恨不平中，我终于自己给自己减压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再相信老板的糖衣炮弹，我果断地辞掉了手上的工作，准备继续寻找下一份工作。我想我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天下之大就不信没有我等小女子容身之处。就这样，我告别了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赋闲在家一阵子后，终于在年后随着毕业生人流一起涌入春季人才招聘市场。今天一场，明天一场，实在忙得很。不过，有了点工作经验，找起工作来比先前有底气多了。记得第一次找工作时，站在茫茫人海中，看着招工牌上赫然写着“有工作经验者优先”的条件时，我胆内怯怯，心里慌慌，连过去询问的勇气都没有。在场子里瞎逛了大半天，后来还是硬着头皮投递了几份简历，甚至还在网上投递了一些，才找到先前的工作。

    这年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看看招聘现场人头攒动的盛况，可窥一斑。那天，软磨硬泡拉着好友燕杉跟我一同参加了设置在市中心体育场的一个招聘会。到了会场，只见一个个招聘摊位都已经围满了人。各个单位的招聘人员悠哉地坐着，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看着简历，旁边围着一群急于推销自己的求职者。那热闹的场面就如小时候看到的给鸡鸭喂食的场景。主人端来了一盘米粒之类的食物，嘴里“唧唧咕咕”的叫着，一边撒，一边叫唤，小鸡小鸭们闻声后争先恐后地跑来求食，一只只伸长了脖子，等待主人的恩赐。

    我拿着一叠简历不断地流动在招聘广告牌前，想找适合自己的职务。虽是初春，也许是因为人气太盛的关系，我觉得自己热得只差冒汗了，头脑有些发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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