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平,走起来本不碍事,不多一会,便将那斜坡走完。想是不到时候,一只野兽也未看见。二人却越加忧急,说和他们上次行走一样,先时如看不见一个,来时更多。云从、风子也不去理他们,仍是风子在前,二人在中,云从断后,沿着前面山麓行走。走了一会,忽在林茂草深,兽迹不见,也没有什么动静,二人方自转忧为喜。
四人俱已走饿,便择了一空处,取出食粮,饱餐一顿,仍自前行,按照日色方向,顺山麓渐渐往山顶上走,也不知经了多少艰险的路径,才到山巅。四顾云烟苍茫,众山潜形。适才只顾奋力往上走,没有回头看,那云层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的,来去两面的半山腰俱被遮没。因为山高,山顶上依旧是天风冷冷,一片清明。四人略歇了歇,见那云一团一团,往一处堆积,顷刻成了一座云山。日光照在云层边上,回光幻成五彩,兀自没有退意。山高风烈,不能过夜,再不趁这有限阳光赶下山去,寻觅路径,天一黑更不好办。反正山的上半截未被云遮,且赶一程是一程,到了哪里再说哪里。能从云中穿过更好,不然就在山腰寻觅宿处,也比绝顶当风强些。商仪停妥,便往下走。渐渐走离云层不远,虽还未到,已有一片片一团团的轻云掠身挨顶,缓缓飞过。一望前路,简直是雪也似白,一片迷茫,哪里分得出一些途径。而从上到下,所经行之处,截然与山那面不同。这面是山形斜宽,除了乱草红沙外,休说岩洞,连个像样子的林木都没有。丛草中飞蚁毒蝇,小蛇恶虫,逐处皆是,哪有适当地方可以住人。这时那云雾越来越密,渐渐将人包围。不一会,连上去的路都被云遮住,对面不能见人,始终未看清下面途径形势,怎敢举步,只各暂时停在那里,等云开了再走。正在惶急,忽听下面云中似有万千的咯咯之声,在那里骚动,时发时止,两个山人侧耳细听了听,猛地狂叫一声,回转身便往山项上跑去。
风子一把未抓住,因在云中,恐与云从相失,不敢去追。却是行囊全在二山人身上,万一被他们带了逃走,路上拿什么吃?同时下面骚动之声越听越真,二人渐渐闻得兽啸。那两个山人逃得那般急法,知道下面云层中定有成千成百的兽群。来时由上望下,目光被云隔断,没有看出,忙着赶路,以致误蹈危机。如今身作云中囚,进退两难。虽然人与兽彼此对面不见,不致来袭,不过野兽鼻嗅最灵,万一闻见生人气味,从云雾里冲将过来,岂不更要遭殃?反不如没有这云屏蔽,还可纵逃脱身了。二人虽有一身本领,处在这种极危险的境地,有力也无处使,就在这忧惶无计之际,云从无意中一抬手,剑上青光照向侧面,猛一眼看见风子的双脚。再将剑举起一照,二人竟能辨清面目,不禁想起昔日误走绝缘岭,失去书童小三儿,黑夜用剑光照路寻找之事。方要告诉风子,自己在前借剑光照路,风子在后拉定衣角,一步一步地回身往上,觅地潜伏。言还未了,风子倏地悄声说道:"大哥留神,下面云快散了。"云从和风子说话时,正觉他的面目不借剑光也依稀可以辨认。闻言往下一看,脚底的云已渐渐往上升完。仅乘像轻纳雾毅般那么薄薄一层和一些小团细缕,随着微风荡漾。云影中再看下面山地,只见一片灰黑,仍是看不很清。抬头一看,离头三二尺全被云遮,那云色雪也似白,仿佛天低得要压到头上。银团白絮,伸手可以摸捉,真是平生未见的奇景。
刚想举剑到云中去照,试试剑光在云中可以照射多远,恰值一阵大风劈面吹来。适才在云雾中立了一会,浑身衣服俱被云气沾湿,再被这剧烈山风一吹,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刚道得一声:"好冷!"猛听下面又有兽啸,接着又听风子惊咦一声。这时那脚底浮云已被山风一扫而空。化成万千痕缕吹烟一般,四散飞舞而去,浮翳空处,那下面的一片灰黑,竟似在那里闪动。定睛一看,并非地色,乃是一种成千成万的怪兽聚集在那里,互相挤在一起,极少动转,间或有几个昂颈长嘶。其形似骡非骡,头生三角,通体黑色如漆,乌光油滑。黑压压望不见边,也不知数目有多少,将山下盆地遮没了一大片,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山从上到下,地形斜宽,无险可守。山这面比山那面,从上到下要近得多,立身之处与群怪兽相去也不过二里高下,五七里远近。风子知道,这种野兽生长荒山,跑起来其疾若飞。虽自己与云从俱都身会武功,长于纵跃,无奈听山人说,杀既杀不完,跑又跑不及,更不能从成千成万野兽头顶飞越而过。除了不惊动它们,让它们自己散去外,别无法想,山形是那般一览无遗,急切间寻不出藏身之所。只得用手一拉云从,伏身地上,眼前先不使它们看见,再想主意。
二人身才一蹲下去,云从头一个听到离身不远的咻咻之声。昔日误走荒山,路遇群虎,有过经验,听出是野兽喘息声。忙和风子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在相隔数丈以外,盘踞着七八只与下面同样的野兽。兽形果然与地名相似,头似骡马,顶生三角,身躯没马长,却比马还粗大。各正瞪着一双虎目,注定二人,看去甚是猛恶。内中有一只最大的,业已站起身来,将头一昂,倏地往下一低。风子自幼生长蛮荒,知道这兽作势,就要扑过,刚喊:"大哥留神!"那只最大的早已把头一低,呜的一声怪吼,四条腿往后一撑,平纵起数丈高下,往二人身前直冲过来。当大的怪兽一声吼罢,其余数只也都掉身作势,随着那大的一只同时纵到。云从、风子原不怕这几只,所怕的乃是下面盆地里那一大群。知道这几只大的定是兽群之首,已经被它们发现,吼出声来,下面千百成群的怪兽也必一拥齐上。此时逃走,不但无及,反而勾起野兽追人习性,漫山遍野奔来,再说天近黄昏,道路不熟,也无处可以逃躲。
擒贼先擒王,如将这头几只打死,下面那一大群也许惊散。
二人心意不谋而合,便各自紧持兵刃,挺身以待。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动念间,那七八只似骡非骡的怪兽,业已纵临二人头上不远。风子未容它们落地,腿一使劲,手持铁锏,首先纵起空中,直朝那当头最大的迎了上去。这怪兽四脚腾空,将落还未着地,无法回转。被风子当头迎个正着,奋起神威,大喝一声,一铁锏照兽头打去,叭的一声。那怪兽嘴刚张开,连临死怪吼都未吼出,立时脑浆迸裂,脊背朝天,四脚一阵乱舞,身死坠地。风子就借铁锏一击之劲,正往下落,猛听山下面盆地中万兽齐鸣,万蹄踏尘之声,同时暴发出来,声震山岳。心里一惊,一疏神,没有看清地面,脚才点地,正遇另一只怪兽纵到,低头竖起锐角,往胸前冲来。这时两下迎面,俱是猛劲,风子如被撞上,不死必伤。风子一见不好,忽然想起峨眉剑术中弱柳摇风、三眠三起败中取胜的解数。忙举手铁锏,护着前脑面门,两足交叉,脚跟拿劲,往后一仰,仰离地面只有尺许。倏地将交叉的双脚一绞。一个金龙打滚,身子便偏向侧面,避开正面来势。再往上一挺身,起右手锏,朝兽头打去,这一铜正打在兽的左角上面,立时折断。风子更不怠慢,左脚跟着一上步,疾如飘风般一起手中腰刀,拦腰劈下,刀快力猛,迎刃而过,将那怪兽挥为两段。刀过处,那怪兽上半截身子带起一股涌泉般的血水,直飞穿出去丈许远近,才行倒地。风子连诛二兽,暂且不言。
那云从不似风子鲁莽,却杀得比他还多。总是避开来势,拦腰一剑,一连杀了三只。剩下两只,哪禁得起二人的宝剑、铁锏,顷刻之间,七只怪兽全都了帐。二人动手时,已听见盆地中那一大群万声吼啸,黑压压一片,像波浪一般拥挤着往上奔来。先以为兽的主脑一死,也许惊散。谁知这类东西非常合群,生长荒山,从未受人侵袭。除了天生生克,一物制一物外,只知遇见敌人一拥齐上。由上到下,原是一个斜平山坡,相隔又近。这一大群怪兽奔跑起来宛如平空卷起千层黑浪,万蹄扬尘,群吼惊天,声势浩大,眼看就到眼前。这时二人处境,上有密云笼罩,下有万兽包围,进既不可,退亦不能;再加斜阳隐曜,瞑色已生,少时薄暮黄昏。那些怪兽全是纵跃如飞,一拥齐来,任是身有三头六臂,也是杀不胜杀。一经被它扑倒,立时成为肉泥。就这危机俄顷之际,虽然明知绝望,不能不作逃生之想。正在张皇四顾之际,头上云雾又往上升高约有两丈。云从猛一眼看到云雾升处,离身数丈远近的山坡上面,露出二三株参天古树,大都数围,上半截树梢仍隐在云雾之中,只有下半截树干露出。急不暇择,口里大声招呼风子,脚底下一连几纵,便到了树的上面。风子因为那万千野兽漫天盖地奔来,相隔仅有半里之遥,知道逃已无及,二人说话声音又为万啸所乱,也没听清云从说的什么,一见云从纵到树上,便也跟着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