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这天, 阿俏借了飞行学校的食堂,打算摆一席“云林小宴”, 将云林一脉那些经典的菜式挨个儿做了一遍,呈在席上, 也请惠山一带的乡里乡亲都过来看一看,尝一尝,认可她的手艺。
这“云林小宴”她原本打算与复刻的“辋川图小样”一起呈现的,可是思来想去,静观那幅空白的“辋川图小样”是去年四月初八那日在佛前被人指责,她便也憋了一口气,要在一年以后的同一天, 将这口气给挣回来。
而这其他的云林菜式里头又有些荤食, 如鹅啊蟹啊之类,就干脆往前挪了三天,分开来单独摆了个云林小宴。帖子送到去了惠山每一户人家,请他们届时一定到场。本地人家性情淳朴, 听说阿俏要请客, 大多很高兴,满口应下。而小范夫妇则一定要前来给阿俏帮忙招呼,赶都赶不走。
岂料到了将将快要开席的时候,阿俏数了数人头,应邀前来的,大约只有惠山本地人家的一半。
与她一向相熟的几户人家,南麓贾家, 贾元章扶着年迈的父亲贾老爷子早早就赶来了;那位如笑面佛一样胖胖的生意人张老板也一早就到了,看着席面搓着手,十分期待。
然而李善人没来。小范太太在一旁偷偷认了认,转告阿俏,说没来的人家大多都是有人在李善人名下的产业做工的。阿俏早就猜是这李善人在这节骨眼儿上做手脚,可已经到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阿俏心想,就算征服不了惠山所有人的胃,能征服其中的一半儿也是好的。
于是她去席间向众人询问:“开席之前,大家请先饮些茶润润口吧!”
阿俏见无异议,便亲自提了烧至鱼眼泡的水,却没有将水倒入茶壶泡茶,而是将茶倒在了一只海碗里。
“咦?”不少乡民们见了这情形,都觉出奇。加上本地人一向好脾气,谦和有礼,见到阿俏如此,大多静静地看着她,并无一人开口相询。
只见那海碗里只盛着一只晒干了的莲花,是一只莲瓣合拢的花骨朵。微滚的热水注入碗中,水汽氤氲之间,那莲花便似重获生机一样,奇迹般地缓缓打开了最外围的一片莲瓣。
“呀!”这下子乡民们再也耐不住了,一起围上来,聚在这只海碗四周,惊讶地望着这莲瓣继续缓缓地向外打开,同时海碗里的茶汤也开始渐渐转为澄澈的明黄色。一朵晒干了的莲花,在这温润而芬芳的水汽之间,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重新盛放,并且释放出新鲜莲花才有的清新香气。
“古法,这是云林先生古法!”贾老爷子摇摇晃晃地扶着拐杖站起身,伸手遥遥指向碗内的莲花。
“老爷子说得对,”阿俏点点头,“这确实是倪云林所记下的古法,按古法炮制,得此莲花茶!”
她取了一只茶勺,从小范太太手中接过茶碗,依次为众人盛了一匙海碗中的莲瓣茶。
这一个亮相,给这些乡民们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每个人都爱不释手地捧着茶碗中,闻着那混着莲花香气的茶味儿,怎么也舍不得饮下。
“大家不要舍不得,用来泡茶的莲花我还备下了许多,一会儿每家都会送上几朵,请各位尽情享用吧!”阿俏这样说了,众人才依言低头品尝。
每一席桌面上分别放着八碟凉菜,都是本地常吃的小菜,平平无奇。众人好奇地打量来打量去,见此物平常,不由多少有些失望。
阿俏却笑:“这些凉菜只是应景给大家佐个茶而已。至于云林菜里,冷菜拼盘这一项本就是长项,我师父去年的时候就已经答应大家了,三日之后,在惠山禅寺佛前,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阿俏这话说得自信而骄傲,她话音刚落,立时有人高声接口道:“辋川图!”
阿俏点头,笑着道:“是,是‘辋川图小样’,一共二十景!”
这下众人纷纷交换又惊又喜的眼神:拼盘乃是“看菜”,顾名思义,就是“看上去也要美”的菜式。而“看菜”之中,历代就再也没有超越梵正《辋川图小样》的作品。惠山一带百姓们承袭自先辈,美学修养都不错,有极高的眼光。他们自家平日也喜做拼盘,哪怕只是最寻常的小冷碟也要做得整齐好看,搭配美器。一听说三日后能鉴赏“二十景”的《辋川图小样》,众人的胃口一下子全被吊了起来。
“阿俏姑娘,这回不会再是空盘了吧!”有人高声开口发问,回头一看,见到静观大师的身影竟然也出现在食堂门口,赶紧改口:“毕竟静观大师修为高深,四大皆空,我等只是凡夫俗子,空盘给我等……我等是看不懂的啊!”
阿俏轻抿着嘴微笑:“您看着我,我不是跟您一样,也是个活在尘世里的普通人?”
众人一听便放了心。
接下来阿俏和小范夫妇他们一起开始给各桌走热菜。静观大师竟然也挽起了袖子,毫不避忌,云林鹅、云林鸭、灼香螺、芙蓉蟹斗、腰肝双脆……这些由倪瓒亲自记载而传世的菜式,被一一送上了桌。
“各位在此享用这‘云林小宴’,看起来都挺受用的啊!”
宴席过半,阿俏在小范夫妇的帮助下,开始给席间诸人上主食。主食是一道冷淘面,面汤用的是事先熬好的虾汁,面上佐着片成薄片的鲈鱼冻。
听见这个刻薄的声音,阿俏连头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谁来了。
李善人独自一人空手前来,走进“云林小宴”的现场,大喇喇地往首席一坐,坐在张老板身边。
张老板不无尴尬地说:“善人怎么耽搁到现在才来,你是错过了好多精彩了。”
李善人冷笑一声,说:“就凭她,能有什么精彩?”他看看眼前席面上摆着的一道道菜式,补了一句,“这些不过是咱们天天家常吃的,这姑娘不过依样画葫芦学来,算得什么稀奇?”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阿俏眼珠转转,直起身,冲李善人笑道:“谢谢善人夸奖!”
李善人愕然:他这不明摆着损人呢么?
张老板身旁坐着贾老爷子,年纪大了,耳力有点不大灵光,全没听清此前李善人说了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在说:“这个外来的姑娘,将本地菜式,一样一样地做出来,做得比本地人家都要好……小姑娘,你有心了啊!”
阿俏面上笑容更盛,冲贾老爷子点头:“谢谢老爷子夸奖!”
李善人却不忿,冲着贾老爷子大声问:“老爷子,这人人都会做的菜式,她哪里就做出什么花儿来了?...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