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周牧云这样一番“嘲弄”, 阿俏终于将这《辋川图小样》的做法全盘想通。
她一开始想到要用各种细小的食材来复刻《辋川图》,这想法本没错。可问题在于, 王维的《辋川图》本身是画,而她做的是菜式。两者天差地别, 若一定要让菜式与《辋川图》那幅画完全一致,那就是误入歧途了。
正确的方法是,在盘中复刻《辋川图》的意境,模仿倪瓒清越的画风,简约的笔法,只用最简单的图样勾起观者的自行想象,让他们将眼前的菜式与脑海里的回忆相照应, 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印象:对, 这就是辋川图!
这就如当初阿俏在“黎明沙龙”看到那幅《春日偶得》,尽管她看不懂那幅画里描绘着什么,心里却能生出一股子情绪,如沐春风般地暖意融融;又如那日周牧云三笔两笔给阿俏画的小像, 虽然不曾精雕细琢地描绘, 可是初见阿俏时的那种“感觉”,已经全在纸上。
若是从这个角度说,其实此前静观大师在佛前呈上一个空盘的方式原也没错,只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太过简约,简约到没有办法给观者提供一个想象的支点,因此才无法被本地人们所接受。
阿俏想, 这周牧云到底是个“歪才”,竟然用这种方式点醒了她,让她想通了做拼盘的道理。
接下来的几天里天气晴朗,气温很高。周牧云嫌宿舍太热,每天中午就提一把躺椅跑到宽敞的食堂来看书,一边吹着穿堂风,一边听着阿俏在食堂里用刀勺碗碟折腾出各种动静。
“老周”
阿俏的声音在周牧云耳后响起,“想请你帮个忙!”
“让我帮你看拼盘是吧!行!”不用问,周牧云就知道阿俏想要他做什么。
“不过我想请你蒙上眼,”阿俏站在周牧云身后小声说,“我想看看,你见到菜式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我闭上眼就是!”周牧云应声闭上了眼,阿俏却抽出了一条绸巾,拿在手里一抛一抛的,笑着说,“蒙上眼请你过去,可以不?”
周牧云大方地点了头:“行!”
阿俏二话不说,蒙上了周牧云的眼,随即将衣袖塞到他手里,慢慢牵着他起身,过来灶台跟前。
周牧云揭下眼上的绸巾,看了一眼,说:“这回好多了!”
盘上不过寥寥几件材料,意趣却要比上回更加明显。
“周大画家,你看这个是什么?”阿俏满怀希望地望着周牧云。
“这个么……意象还不够明显,我若是猜,或许会猜个‘春光灿烂’!”周牧云望望灶台前隔着的拼盘,明白了阿俏为什么一定要引他过来也就是此处,光线最好,既不过亮,也不会显得太暗。
阿俏扁扁嘴,心头有点儿失望,却也只能谢过周牧云,看着他自管自回去,继续往躺椅上一卧,舒舒服服地吹着穿堂风。
隔了一天,阿俏再次过来请,蒙上周牧云的眼,再解开
周牧云:“这回看着该是,‘花团锦簇’!”
阿俏大喜,却听周牧云在抱怨:“可这也太花团锦簇了吧,一只盘子上十七八个颜色,你没学过配色么,超过十个颜色就已经是大忌了,俗话说看花了眼看花了眼,颜色这么花,怎么能叫人不看花眼?你是在做‘云林菜’、复刻《辋川图》,不是在做大姑娘的花棉袄!”
阿俏服气地闭上嘴,心道:好吧,算你赢!
第三回周牧云再揭下眼上蒙着的绸巾,望着眼前瓷盘,脱口而出:“青草池塘?”
阿俏没说话,望着他笑。周牧云则冲阿俏伸出个拇指:这回的意境虽然简单,可是已经非常明显,呼之欲出,连他周牧云都不得不承认,不过短短几天功夫,阿俏就能悟到这些,的确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
第四回,周牧云:“亭台掩映?”阿俏点了头。
第五回,周牧云:“舟楫往还?”阿俏称是。
第六回,周牧云:“云水流肆?”
阿俏笑了,道:“今天这题很难,我本来以为你会猜错的。”
周牧云哼了一声,故意酷酷地说:“我怎么会猜错?”
第七回,第八回,第九回……
眼看着夏尽秋来,食堂里吹着的穿堂风已经显得太凉了些,周牧云却养成了习惯,每天一定要到这里来看一阵书,有时看入神了,就一直看到傍晚。
这天忽然有一双手,自后蒙上了周牧云的眼。周牧云立即唤:“阿俏!”
身后的人不答话,周牧云老实不客气,也伸出双手,按在覆着眼的那一对小手上他按了按,觉得这对手掌很小巧,肥肥厚厚的,非常可爱。
“老周,你……你可别挠我,怪痒的哈哈哈哈,你、你可别着急,委屈你一小会儿啊!”身后响起的竟然是范盛光的声音。周牧云的手倏地就收了回来:他可没想轻薄小范师傅,误伤,这纯粹是误伤!
接着有细碎的脚步声过来,有什么东西放在自己面前。
“老周,生日快乐!”阿俏细声细气地说,将一双筷子塞在周牧云手里。
接着范盛光收回了他那一对胖而敏捷的小手。
周牧云望着眼前自己那一大碗寿面,条件反射地问:“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那碗面里还盛着一只炸得香气扑鼻的荷包蛋,一小叠薄薄的笋脯,看起来倒真有点儿唐诗里的那意思。
周围的人全笑了。阿俏笑得尤其开心,说:“真阵子总是让你帮我,真是过意不去,今天特地做一碗长寿面谢你!”
周牧云故意虎着脸,说:“你以为做一碗寿面就能将我糊弄过去么?”
旁边登时有人起哄:“不如给老周每年做一碗寿面,多做几年……要是能做一辈子就好了!”
周牧云心里甜丝丝的,抬起脸望着阿俏,不说话,也不动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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