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淼便从他背上下来,捏了捏李治锋的手掌,李治锋缓缓摇头,示意游淼安心。
“不是我对手。”李治锋低声道。
游淼一看就知道,这多半是来交涉,想接走林熙和的。他对江湖人不觉轻慢,也不怎么把他们当回事,毕竟自己是读书人,又在朝中做官,本就不怎么混江湖,也不爱讲江湖义气。
男人在他的心目中就要像聂丹那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而不是拿着刀砍砍杀杀,快意恩仇。侠以武犯禁,是以游淼都不太在意这群人。带兵能带到李治锋这个程度,自然也不会和小打小闹的江湖客太计较。
那人却是十分客气,一见游淼与李治锋,便马上抱拳道:“两位。”
游淼点头,说:“兄台怎么称呼?咱们进去说?”
那人却道:“游少侠客气了,在下是替我家主人前来,想请游少侠与李将军,前去说几句话。”
游淼有点警觉,李治锋却道:“不想走动,让你家主人明日过来一趟。”
游淼大约也能明白李治锋所想,夜深人静,这群人又是武夫,不知轻重,万一出了什么事,不够收拾的。
孰料那人却递出一个镯子,说:“我家主人正在鸾堂里候着,过了今夜,就要动身出海了。”
游淼怀疑地看着那人脸色,接过镯子,心道这不是今天林熙和拿出来当的翡翠镯么?还有一个?
这玉镯与先前那个似乎是一对,游淼摇头蹙眉道:“我认不得这镯子,当家的,你认得?”
李治锋也甚狐疑,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了眼镯子,问:“你家主人的?”
那江湖客微有点失望,又有点迷茫,答道:“是,少侠认不得吗?这可奇了。”
游淼简直是莫名其妙,李治锋又道:“京城的东西?”
游淼忽地心中一动,对着灯笼光芒端详,见玉镯里头,刻了几个字,是当年京城制玉磨玉的一家老字号,当即色变,出了满背冷汗。
“马上带我去见他!”游淼声音都变了,顾不得再多问,与李治锋上了马车。
232、卷五八声甘州
西城内仍是灯火通明,酒楼开着,听曲儿的院落远远有南方曲调,与苏扬一带又不同,咿咿呀呀,唱得甚是销魂。
曲声渐远,马车停在一个极其偏僻的院落内,内里有人迎出来,将游淼与李治锋带进去,江湖客只送到门口便不再进院中一步。游淼再往里走,李治锋低声问:“会是谁?”
李治锋的酒意已褪了八成,游淼小声道:“我猜很有可能是没有死成的那位,当然也有可能是别的人……待会见面了我来交涉,你不要许他们任何事情。”
李治锋点头,游淼心里碰碰跳,长这么大他第一次这么紧张,翻来覆去地想,万一真是太子,待会要说什么。然而无论怎么绞尽脑汁地想,脑海中都是一片空白。
一名姑娘带着他们穿过后院厨房,游淼见李治锋手里攥着一枚铜钱,便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不用太紧张,不管等着他们的是谁,都应当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二人麻烦。
离开厨房,又走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又是一处院落,院里十分安静,二人刚走进去,家丁就将门关了。
“师弟。”
那人笑着转过身,游淼与李治锋同时动容,都是怔在当场。
太子依旧是一副明月清风的样子,就像当年中秋在京师初见的那一面,鬓前已有了不少白发,游淼深吸一口气,不住发抖。
“李将军。”太子又道:“两位辛苦了。”
李治锋不住发抖,看着太子身后的那人,游淼忽觉诧异,转头看李治锋。
对面那人个头矮小,一脸武夫之气,只是看了李治锋一眼,目光便驻留于游淼脸上。游淼答道:“陛下。”
游淼拿不定主意是否行礼,或是行什么礼,太子却免了游淼这些繁杂功夫,说:“坐吧,今日没有别的话说,只想见见故人,一叙同门之谊。”
游淼点头,说:“师兄。”
游淼坐下,太子也坐下,作了个“请”的手势,李治锋方回过神,入座。三人围着一张石桌。太子背后那人却一直站着。
“李治锋?”游淼终于觉得李治锋不妥了。
李治锋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小个子武人,问了句犬戎话。
小个子武人点头,以犬戎语回答。
游淼登时就从中猜到了内情!李治锋教他说过犬戎话,游淼虽记不太清楚,只听得懂几个词语,但这确是李治锋父族的语言无疑。也就是说,太子身边的侍卫,是个犬戎人?
这代表着什么?!太子与犬戎族达成了什么协议?!
太子亲手给游淼沏茶,游淼哂道:“君山银针。”
太子嗯了声,说:“我知道你少喝绿茶,不过没别的招待了。常常思念中原的信阳毛尖,却总是喝不到。”
游淼道:“总有一天会回去的。”
太子叹道:“是啊。那天先生发丧,我就在山头远远看着你们。小时候他常用戒尺打我手板,没料到,这便一眨眼二十来年过去了。我总觉得他还能再活几年,没有机会报答他的教导之恩,心中常常愧疚。”
游淼道:“先生也活了七十来岁了,一生为国,如今终于可以真正休息了。”
太子点头,问:“他临去之前,交代了什么没有?”
游淼答道:“这个给你罢。”
游淼从怀中摸个封儿,里面夹着孙舆去世前,写给游淼的那两句诗,他将信封递给太子。太子抽出看了一眼,眼眶发红,抖抖索索地便哭了起来。一时间悲从中来,游淼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坐着静听。
李治锋自从见了另一名犬戎人后,便一直沉默,什么都不说,那犬戎人虽个头不高,却时刻盯着李治锋的手。游淼几乎可以感觉到,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
太子哭完,叹了口气,揩去涕泪,说:“谢了,子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