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完全背转过身,才是结结实实下了一跳——眼前的霍三衣着整齐,湿透的黑发却散了开来,有几绺还搭到额前。她脸上也挂着水珠,容色苍白,紧闭的薄唇透出不自然的嫣红,那双本来就黑魆魆的眼仁瞧着愈发深邃,看得京遥一个哆嗦。
好半天他才稳住心绪,小声叫“师姐”。霍三听见他的声音似乎回了神,轻轻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嘀咕:“幸好。”即便是在这种略显狼狈的时候,她的脊背依旧是板直的,一个小颤都不打。
京遥张了张嘴,发觉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一看就知道霍三干了些什么,那一瞬间他承认自己有些后怕。
六猴子他们只告诉他霍三的话很少,人不坏,但他们没跟他说过这位师姐是个一根筋的。敢情之前种种,不是她在有意摆谱,而是眼前这位大姐……心眼死得水泄不通。
霍三说:“找到你了,回去吧。”根本就没打算多问些什么,如往常一般走在了前面。她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人跟上来,止住步子有些不解地看他。
京遥有些郁闷,“你这是何必呀。”
霍三更不解了,“什么何必?”
京遥有点好奇他师姐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不来她会不会一直蹲在这儿。最后他问了一句,“昨天晚上你怎么不回去?”
师姐不愧是全山最没有情趣的人。在这大好的湖光山色、迷濛雾气之间,对着明显心虚后怕还有点小愧疚的师弟,她在诸如“我一定要等你回来”“没找到你我会很担心”“你出事了我怎么办”等等戳人软肋的回答中,挑了最实诚的一句。
“我一个人,不好向掌门交待。”
意思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京遥看着对方满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那点即将破茧而出的怜惜霎时胎死腹中。他纵然对霍三有那么些许怍然,也渐变成了一种啼笑皆非。
回去的时候,他有些担心霍三会染上风寒,不过后来发觉压根不用自己操心。人家回屋擦擦头发运会儿气,屁事没有。
第二天早上京遥照例起早拾掇。得亏霍三这段时间来的折腾,如今卯时一到他就准时睁眼。收拾好了推门一看,得,师姐今天又不在。虽然昨天回来的时候霍三神色如常,但是京遥还是怀疑她生了病。
嘬着牙花想了想,师姐好歹是因为他才晾在水边一晚上的,不去看看未免不厚道。这便直奔厨房端了碗粥,颠颠儿给人送去。去敲了门,又是十七开门,他这才从十七口中知晓霍三今日里起得比往常还早,已经下山去了。
精神头那么足,怎么想也不会是生了病。京遥自我安慰,心说这样也挺好,没人监督他,正好休息休息。走出院门还没来得及高兴,迎面撞上了清晨散步的大师兄。
大师兄眯着狐狸眼打量京遥,想着三木头有点本事,有段日子没见,这小师弟瞧着结实了不少。心思转了几个弯,脱口道:“师弟功法可有长进?”
这些天京遥也就上后山蹦跶,哪儿练了什么功法?其实大师兄这么问也着实耍混,刚进门的弟子还不到俩月,没有什么功法可学,这是他心知肚明的事。他摆明了存心逗京遥玩。
京遥除了对他师姐那死心眼子没辙,跟大师兄周旋还是游刃有余的。“不敢说有长进。听师姐的呗,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完了还摆出一副格外老实的小模样,真把他大师兄给唬住了。
好家伙,三木头这些天对这鬼精小子干了些什么?大师兄一时没琢磨过来,眼见着京遥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拔腿就要走,忽然一笑,把人叫住,“师弟,知不知道你们家师姐在全山排第几?”
原本不打算跟大师兄磨叽的京遥一听这话,不得不承认自己来了两分兴致,将将迈出的腿收回来,转头看大师兄,“您说。”
“我十师叔只自己做主收过一个徒弟,就是你家师姐。十师叔当年二十岁就进了阳爻八阵,而且是活着出来的。青城立派百年,他是头一个咧。霍三才三岁的时候就被她师父收作内门弟子。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过同辈里有谁在比试的时候能从她手里抢胜算。”
京遥想了想,问:“包括师兄你?”
“哦,我还没有和霍三比试过。”大师兄一脸悠然,假装没看见京遥翻出来的白眼儿,“她若不是那副性子,说不定能继任掌门咧。”他这话脱口时分外坦然,既不带褒也不带贬,似乎对霍三万分了解。
京遥还在兀自回味着,就听见大师兄笑嘻嘻地凑上来,“师弟,好歹你也是那根木头的亲师弟,我十师叔的正牌徒儿,不如来跟师兄过过手,咱们交流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