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五月二十四日是妈出院的第四天。今天妈的意识依然清醒,只是再也不愿吃饭。大姐给妈熬的小米粥,妈只喝了两口,便摆手示意不吃了。我们守在妈的身边,又着急又无奈。
上午,邻村远近闻名的医生凤山二哥来看妈。他和爸是表亲,对妈的病情一直很惦念。今天终于抽空过来,并用听诊器为妈进行了全面的检查。妈的右肺已完全衰竭,左肺的功能也变得很弱。妈的肾脏衰竭了,心脏还未见全衰。他把从医院开来的营养药给妈输上,乳状药液输得本来就慢,再加上妈的静脉血管已越来越干瘪,输进妈的体内很困难。二哥把妈要输的两瓶药液兑好,又观察了一会儿妈的情况,便离开了。他走时告诉家人妈的时间估计也就两到三天了。
我的心开始渗血,我不敢想象妈离开的那一刻我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肝胆俱裂。我不知道以后没有妈的日子我该怎样活。
我明知道妈已是弥留之际,可我在心中却还是不断地否定现实。我仍在侥幸地想,妈不会只有两三天的,凭着妈坚强的毅力一定会再多撑过几天。记得妈出院那天,大夫说妈留在医院可能会撑不过去,回家没准能熬半个月。还没到半月,妈一定不会这么快就离开我们的。妈不舍得我们,怎能忍心闭眼呢?
妈的嘴唇、鼻孔、眼角都很干,我们守在妈的身边不停地用棉签蘸水为妈湿润。妈不能吃饭了,只能喝几口西瓜汁和榨出的草莓汁。我们轮流守着妈,我实在困了,就躺在妈的身边眯一会儿。每次睁开惺忪的睡眼,我都会飞身跃起,立刻帮妈捏捏因血液不循环导致冰凉的手和脚。妈一阵阵被病痛折磨得满脸通红、气喘嘘嘘,汗水顺着妈的头发丝往外渗。妈对吗啡产生了抗药性,作用越来越小。我们又一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样办。表姐夫给妈找来了杜冷丁,大姐为妈注射。药液起作用了,妈就会安静地睡一会儿,妈呼气仍像小孩受委屈哭后的抽噎,妈的鼻翼、睫毛一下一下地抽动,妈紧锁着眉头,表情还是那样痛苦。我无奈地瞅着妈可怜巴巴的妈,心在无声地撕裂。
妈的意识一直清醒,醒后总会喊哥把妈扶起,然后妈安然地把后背靠在哥的怀里。哥是妈的独子,从小到大妈最疼哥,小时候我们姐五个都很嫉妒,没少说妈偏向。现在妈一定是舍不得离开她的儿子,才一次次地叫哥扶妈,抱着妈。妈舍得下谁呢?六个手指都和妈连着心,咬哪个都疼。六个孩子都是妈的心头肉,哪个妈都不舍。
妈到了弥留之际,我看到妈每次醒来只要有一点儿精神,能挑动眼皮,妈都会凝神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妈在心里一定是想要把她的亲人个个牢记,唯恐忘记,妈的心也一定和我们一样揪心的痛。我知道妈是以坚强的毅力、以对亲人的爱支撑着自己奄奄一息的生命。
下午妈输完液,我忽然想起半个月前妈就让我把她的手链找出,只是被我给忘了。我立即喊来女儿给妈找出来,我把浅绿的翡翠链和福禄寿手链帮妈戴在手腕上,把母亲节那天没送给妈的一条深红色石榴石手链也给妈戴上。妈一辈子就喜欢首饰,再加上妈一直处于低烧,戴上手链很凉爽舒适,妈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我终于把母亲节的心意送给了妈,减少了我对妈的一份缺憾。
晚上,我守在妈的身边,看着妈手腕的福禄寿手链,心里默默地为妈祈祷,希望它能延长妈的寿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十二点了,我庆幸妈又熬过了一天。我看着妈,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