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五月二十五日,今天是妈出院的第五天。妈从早上开始已经昏迷了,大姐把妈叫醒,喂妈喝粥,妈下咽很困难。上午九点多钟我把几天前给妈买的香米和有机小米用水泡好,然后擀成米粉,用水煮熟喂妈,妈喝了七、八勺。
姐夫接来邻村的二哥给妈输液,他看了看妈因输液肿起很高的胳膊,用手轻轻按了按妈手背的血管说,表婶的血管已渐渐硬化,脂肪乳和其他药物都不太好输了。
爸从外面进来和二哥谈话,二哥随手把从家给我们带来的一张秦皇岛晚报递给大姐,大姐看后传给我们。上面一篇文章放弃治疗,让老父安然离去,讲的是浙江医科大学一附院毒理专家、医学博士陈作兵,得知父亲身患恶性肿瘤晚期后,把父亲送回了浙江诸暨老家,他没有选择放疗化疗,而是让父亲安享最后的人生。他还向母亲交代,万一父亲出现昏迷或者呼吸心跳停止,不要采取积极的抢救措施,如果可能,就适当作镇静催眠让父亲安详地离开人世。
我们读后心领神会,大家经过商量决定不再给妈输液了。送走了二哥,我又守在妈的身边。看着岌岌可危的妈,我的心彻底凉了。妈还能撑几天呢?我忧心忡忡,心中充满难以言表的忧伤和恐惧。妈的眉头一阵阵紧蹙,肩膀一激灵一激灵地抽搐,很显然妈又开始疼痛了。大姐叫醒妈,要给妈打针,妈勉强睁开眼睛看看我们,从嗓子里发去“哎”的声音。妈的声音很微弱,妈再没有精力,也不会再和我们大声说话了。我泪眼汪汪地看着妈,心碎肠断。
我们的心整天提到嗓子眼,生怕妈什么时候睡过去不再醒来。天渐渐黑了下来,爸迈着沉重的脚步忧伤地从外面走进来,在方桌前坐下。爸不知从谁的口中得知了妈患的是恶性肿瘤——肺癌,爸开始埋怨我们儿女不该向他隐瞒妈的病情。面对奄奄一息的妈,爸老泪纵横,深情地忏悔,话语中充满了自责与埋怨:“你们这些孩子,你妈病成这样为什们不告诉我你妈的实情?你妈疼成那样总是硬撑着给我做饭,我的心多难受啊!”我从没有见爸落过泪,今天爸哭了,哭得那样伤心。我不敢再抬头看爸。爸声泪俱下地对妈说:“上医院那天早上,你说连衣服都不想穿,再也不想动了。我还在逗你说,别装得那么吓人,没啥大不了的。我不知道你病得那么严重,没能好好伺候过你呀!有时我还故意跟你开玩笑惹你生气,真是不对。这辈子你跟我吃苦受罪,没想到福啊。可我再也无法对你补偿了”
爸坐在妈的跟前,涕泪交零,悲悲戚戚,一字一句都像刀子扎在我们的心上。病入膏肓的妈,您还能听到爸的一声声忏悔、一句句自责吗?妈听到了,妈真的听到了,妈的眼窝里不时地流着眼泪。亲爱的妈,您听到了爸的话;可怜的妈,您知道爸心疼您啊!
孙媳妇抱着孩子进来了,孩子在妈的枕边大声喊着:“太太——太太——”妈忽然睁开了眼睛,笑着答应:“哎——哎——”妈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很大。妈听到了她心爱的小曾孙的呼唤。我们都很激动,爸高兴地说你妈要好了。然而瞬间,妈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我偷偷地瞄了一眼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唰唰”地滚落下来。我把头扭向一边,趿拉着鞋跑到了屋外。
年迈的爸承受着天塌般的打击变得好傻,还天真地想眼巴巴地盼着妈能好起来呢。爸怎能舍得妈呀?爸坐在妈的头前,絮絮低语,清泪成河,儿女们的心在一滴滴泣血。
夜里我们轮流守护妈。妈的太阳穴、眼窝都开始塌陷了,浑身以前只能右侧卧,现在妈已能平躺了。妈疼了多年只能弯曲的大腿也能伸直了。我的内心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敢放开妈的手脚,靠着墙一刻不离地抚摸着。
抬头看看石英钟,又到了午夜。我再次庆幸昏睡的妈又撑过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