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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凝冰流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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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燕国都的凝冰殿,是燕宫里十余年来人人口中讳莫如深的名字。

    尽管早以及功能尘封了数十年,但宫中稍有年纪的宫人一听这名字,无一不当场脸色聚变,有不明就里的年轻宫人提起,回答他们的,却是火辣的巴掌和冰冷的警告。

    他们都明白的,凝冰殿是先皇心头的芒刺,无法碰触揭示的忌讳,他们只有一颗脑袋,没有多余的来对抗因嘴巴而触发的飞来横祸。

    其实,砖石而砌成的宫殿是死物,不能言不能语,何其无辜?真正扰乱人心的,只是种种原因而不愿回顾却避之不及的记忆,于某些人来说,那是梦魇。

    凝冰殿自砌成以来,只住过一位女主人,或者可以说,那是先帝一生中最宠爱的妃子。

    潋滟妃,我的母亲。

    关于母亲的一生,如果知道她全部的故事,或许你会用‘传奇’两个字来概括它。

    大燕国的后宫并不缺少美。

    太平盛世下的锦山丽水天蕴锍秀而培育出来的女孩儿自是香姿五色神韵天然,但母亲不是。

    她来自东胜神州的一处无名深山,却有着言语无法比拟的绝世美貌,除了绝代的风华,琴棋书画信手拈来,更奇妙的是,身姿楚楚的她竟然还擅长骑马射猎舞刀弄剑。当年,父亲就是在无意中目睹了正在舞轮的母亲,迷痴一片,从此终身不悔的。

    母亲善使一种薄如蝉翼滑若琉璃的经轮,她叫它日月经轮。

    (二)

    有数次我看见她在后园花间舞弄这种神秘的兵器,飞速轮转的轻轮似天女舞衣上的飘逸披帛,若隐若显地将她环绕其中。不同于舞蹈,她的姿势缺少病态的柔弱无骨,取而代之的是从容优雅、干劲洒脱,一招一式是不迫的轻盈,敏捷的圆滑,刚柔并济的鲜明耀目,旁若无人的神采飞扬。

    自由、热烈、奔放、自信、不俯首的骄傲,这一刻的母亲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几乎只在一个刹那间,我突然就明白了坐拥后宫三千幽花怜草弱柳柔藤的先皇为何惟独对母亲一往情深。自我,这个形容词整个后宫嫔妃都奇缺的东西,我只在母亲身上看到过。

    此时原本旁边静立的先皇早已经用眼神充分表示他的赞叹,并且迫不及待地加入。

    我看见先皇在旁静立时凝视母亲的眼神,目光犹如他随身佩带的那把由玄武帝君冰雪之魄锻造的玄霜冰魄,一横一画地将母亲的身影铭刻在心版上,力度是刻骨的决绝,不悔的肆然。

    两把旷世奇兵在空气中碰击、两个身影时而缠斗时而追逐,难解难分,犹如一对双飞的鹣鲽。

    那样的画面,美不胜收。

    但更多的时候,日月经纶是被母亲束之高阁的。

    于她而言,这把武器倒更像是一种无法割舍的追恋,抽身不得的回忆,母亲不快乐,或许可以说,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尽管她的凝冰殿是整个后宫里最景致漂亮的亭台楼阁,尽管殿内的每一件摆设布置都是价值连城的御用珍品,先皇把他所收藏的最好的东西不遗余力地一件一件搬到她面前,珠宝堆积如恒山,丝绸铺地三千尺,但这些都换不来母亲唇旁的一丝真心的笑痕。

    时间一长,先皇难免挫败:

    “为什么”

    “你给我这些做什么呢?我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

    “自由。”母亲的目光炯炯:“你肯给吗?”

    先皇的神情瞬间肃穆,那目光里有寒冰的凝冷,又有岩浆的沸腾,但他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

    “你还没死心吗?”

    母亲笑得凄楚,然后是寸步不让的愤恨和孤傲:“你休想!只要我一日气息尚在,就永远都不会臣服在你面前!”

    先皇也冷笑:“朕也告诉你!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永远别想踏出这道宫门!”

    “你!”

    仇恨、敌视、对立、上一刻恩爱遽然不见,此时的他们是两只争夺领地的猛兽,对对方同样的凌厉,并且充满攻击性。这是一场水泼不进的对恃,有关自由,好似哪一方稍有退意,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就会落败。

    先皇十一岁登基,十三岁从政,二十年辉煌而庞大的政治功绩养成他专属帝王的睥睨天下傲视寰宇的不可一世,而母亲,一个深林里神秘出身的女子,她也拥有着不输帝王的高傲血性,落败这等的潦倒失势的字眼,他们从不承认。

    (三)

    于是,争吵与和解,是母亲在燕宫的这十四年来与先皇行为互动之间永恒的话题。

    每当撕杀嗜血过后,两人迅速陷入冷战:先皇会埋首正殿里堆积如山的政务,几天几夜,不语不休;而母亲,则是倚在床头,疲惫又忧伤的目光会出神地凝望窗外,许久也不曾动弹。

    不是天底下的每对夫妻的相处模式都是世俗所赞慕的那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就像母亲与先皇,他们之间充斥的是鲜血,撕咬,仇恨,以及伤害,在彼此都伤痕累累鲜血淋淋后,又会回头靠近对方,低头小心翼翼地舔弄对方撕裂的伤口,然后上述的过程再次乐此不疲地重复循环。

    奇怪的是,没有人敢上前靠近劝说:母亲不曾改变初衷,只想着逃离,而父皇同样地固执着不放手,也不曾因为厌倦而将母亲打如冷宫,或者拂袖而去,从此君恩不再。

    我很疑惑,但一路旁观下来无须质疑的是父皇对母亲极度的爱恋,因为我从没看过父皇对哪个妃子有过这样十年如一日的忍让与耐性,无条件地包容,但母亲对此嗤之以鼻:

    “落儿,不是所有的追求其出发点都是爱恋。对于真正的爱情你所看到的还只是绣花枕头的肤浅:或许有时候连男人自己都搞不清楚,他所追逐的,究竟是爱情还是所谓的征服欲。”

    是的,无怪母亲如此试想,任何一个伟大帝王的高傲睥睨的血性里总带着与生俱来的甚至比常人更沸腾的征服欲与追逐欲,拥有后宫三千佳丽四殿嫔妃一个正宫的父皇为何对母亲如此痴狂?除了母亲绝世的美貌才华,更多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母亲从来不曾低首臣服过他?

    世界上最俱诱惑性的事物,莫过于‘得不到’和‘已失去’,而对坐拥江山天下的帝王来说,‘得不到’往往比‘已失去’更加令人心痒难耐。因为‘已失去’的东西起码你领略过其间风光,可以凭借记忆再次制造,而‘得不到’的却是心头悬挂的缺失,未知的、神秘的,带着甜美酸涩的心心念念,时不时的撩拨记忆,让你提不起,而又放不下。

    “那母亲,你爱父皇吗?”

    我庆幸那时的年幼,可以把这句疑问毫无顾忌地询问出来,若是换成了几年之后,就会知道这种问题其实是种宫廷里不成文的禁忌,碰不得,问不得。

    而母亲明显地怔住,继而沉默,在久到我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才语带苦涩地轻声呢喃:“我不想爱上他。”

    感情这种事,是思想能够控制的吗?说不想,就能不爱吗?如果真能转个身就事过境迁,如果真能如此潇洒任意,那么母亲,你的涩然与悲哀又是从何而来呢?

    母亲叹息,依旧美丽轻灵的脸上尽是落寞与哀伤:“落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对待君王,你可以对恃,可以依附,可以陪伴、可以利用,就是不能相爱。或许在别的地方,你怎么肆无忌惮都无妨,但在这里,那个东西是万万不能碰触的。”

    很久以后,当我依照圣旨和亲出嫁,并且夫君同样是位英伟的帝王后,才由衷的体会到当日母亲在说这句话时的凄凉心境。

    是的,帝王就像高高在上的那把辉煌的金雕龙椅,你可以敬畏,可以昂慕,就是不能爱——一旦爱了,你怎么在他面前龙争虎斗,千方百计?又怎么忍心向他讨要荣华,索取富贵?深宫里的女人,是没有所谓的姻缘与爱情的,你唯一能爱的,只能是自己:看重提拔自己的家族,留心培养自己的势力,让自己强硬起来,才能生存得下去。而一旦爱了。你就舍不得让他为难,多少的痴心宁愿牺牲自己,也不忍看他锁眉。想来真是讽刺,让帝王宠的女人,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让他爱的女人,往往则是红颜薄命,下场凄凉。

    (四)

    除了弹琴舞轮,母亲还有种植水莲的消遣。

    当年她跟随父皇进宫,嫁妆就只有身上的日月经轮和一株净水养殖的红莲。

    母亲叫它‘钵头摩华’,梵语里是红莲花的意思,这种色泽纯正的水中植物在印度自古被视为高贵的象征,因为物稀,所以价贵。

    后来日月经轮被她锁进檀香雕镧盒,只让红莲开放在记忆刻意空缺的视野里。十四年流水岁月恍然而过,红莲也蔓延了整个凝冰殿的凌波池。一到盛夏,娉婷袅娜亭亭如盖,温婉的荷香温浮醉人,夏风悠转下将整个燕宫都浸染在夏夜荷月里。

    “当年佛陀化身白象入净饭王摩耶王后之身,十月月满后,王后在兰毗尼园从右胁诞下太子,天神立即捧持天衣,为之沐浴,太子着地后,行七七步,步步生莲花。七莲纷为虹彩七色,而后佛陀成佛后,将其移植灵山净池,伴随修行。其间就有这种红莲花。”

    母亲常常呢喃般跟我说起这些佛经典故,带着笑的脸庞总是又凄迷又惘然:

    “这些莲花自于凡间尘泥里破土而出,故尘心未净,即使移植灵山,日夜聆听佛语教诲,红尘迷色依然屡不堪破。佛主叹息,只得命其落凡,尘埃自何处生,自往何处净。待到灵心澄明,剔透玲珑,方可再登灵山。”

    “然后呢?”不解世事的我支着下颚切切地问。

    而母亲却不再言语了,只是笑,只是用手指梳顺我的发丝,双眸中流溢的温柔足以灼伤人心,几乎哀伤。

    我曾经以为这些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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