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了一把尚在发愣的木勒,将其重新拉回座上,微笑着问道:“刀锋已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木勒看着先珝,又看了看手中的“断山”。那青光闪烁的巨剑看似完好无恙,已被众人视为胜者,但他却心如死灰,作为“断山”的主人,在锋刃相交之时他便清晰感觉到了手中兵刃所发出的哀鸣,此刻,剑刃中段那处已经崩坏的细小缺口在他眼中就如同无底深渊般骇人。
“这短刀……”
“此刀华而不实,不足为用,我将它取出,只是为了印证巴塞的那句话。天下神兵,并非仅会出自升锐一家。”
“我……我如此技短狂妄,真是有辱师门!”木勒失望的将“断山”丢在地上,满面失望。
两年前,刀匠巴塞所铸的名刀“袭云”在大试刀场内被妖匠一刀斩断,之后的他便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整日浑浑噩噩,黯然神伤。直至那人开始自称“匠宗”并派人将其逮捕囚禁之时,那个曾经倔强如顽石的大匠师居然也未作出丝毫的反抗。木勒一直困惑万分,以大匠师的崇高地位,只需振臂一挥,何愁无人为其效力?区区一个趁虚作乱的乱世贼子,如何能够令一代巨匠彻底放弃希望?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木勒方才切身体会到,当自己的满身自信被一击粉碎后,那种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似的绝望。
急促的马蹄声一路靠近,未及停稳,一个斥候装扮的夜族武士便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急匆匆的走至先珝身旁,在其耳边一阵低语。
先珝听得眉头直皱,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见那个夜族武士面色肯定的点了点头,先珝立即起身,对着距离最近的一个侍卫做了个简单的手势。警戒中的侍卫当即会意,立即整鞍上马,顷刻之间,十余人的骑队便已在货摊外井然待命。
先珝从下属手中接过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低头对木勒说道:“很抱歉,我有事急需动身远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如此愚钝狂妄,只怕永无替师复名之日……也许,随商队漂泊一生,身负残名死于他乡,便是我应得的归宿……”
“真的是这么想么?”先珝的声音变得冷若冰霜,神情也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状态,“看来巴塞不仅自己人老气短,还收了个如此没有骨气的弟子。”
本已心灰意冷的木勒听到先珝这样贬低巴塞,顿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腾的窜起,不由怒道:“你胜我一筹也就罢了!为何还辱我师父?!”
“呵呵,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所谓刀剑,杀器也!你可曾听说过有哪柄名震天下的神兵没有沾染过鲜血?又有哪个纵横沙场的英雄没有斩杀过顽敌?你的心中虽然充满愤怒,却没有真正用刀的决心,就凭这样的心境,你如何能够锻出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器?!”
先珝的话如同滚滚惊雷,瞬间将木勒的脑中震得一片透亮。他在大匠师身边研习铸刀之术已有多年,自认为匠术精湛,常人无可匹及,但是到头来,他竟忽视了这么一个最为浅显易见的道理。刀剑,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凶器!那妖匠的刀之所以会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暴戾气息,恐怕也是因为那人早已摒弃了升锐一族不好杀戮的本性。
“所谓名剑,都是需要匠师用自己的灵魂去铸造的,升锐从无争霸之心,又居于深山地城,久享太平,与世隔绝,被人乘虚而入绝非偶然。当今天下风云骤起,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偏安一隅就能明哲保身的时代了……你用不着那么着急回去送死,留着这条命,先去用心铸出一柄能够名扬天下的刀吧。”先珝拍了拍坐骑的后颈,向等候着自己的队伍离去。
“请等等!”木勒拾起了地上的“断山”,连跑两步追上先珝,在马头前十分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没想到阁下如此精通锻造之道,之前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远胜过我数年的修行!木勒虽然愚昧,但也恳请先生能够再多指点一二,让木勒能够为巴塞大师正名,并将族人们从暴君的恶政下解救出来……”
“其实,在下对铸造之术知晓不多,之前说的,只是从友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罢了,”看到木勒面露失望,先珝微笑着补充道,“巴塞既然选择了你,说明你定有过人之处。他说的一点没错,不出铁阙山,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虽已在外云游数年,但是你的心却仍然没有真正跨出山门。想要为刀匠一脉复名,你必须学会自己走出来,好好看一看这个大山之外的世界!”
望着飞驰而去的骑队,木勒忽然想起了什么,振臂高呼:“那柄刀!那柄短刀是何人所造?”
“暗夜……泰……氏……”先珝的声音从远处依稀传来,但很快便被马蹄声所湮没。
“是暗夜泰氏的刀么……”木勒在口中默默念叨。
“洛石首领,商队的下一站是哪里?”
“向南,先越过星纶山脉,再去元洲。那里的绸缎和谷种都是好东西,带回山中大有作用。”
“距商队回到铁阙山大概还有多久?”
“这个么……等我们到达极渊,便可乘上夜族的商船沿大江直入聚泪海,如果不出意外,来年大雪封山之前便可到达铁阙堡,只是……那个匠宗恐怕还在派人搜捕刀匠的弟子,不知那时是否安全……”
木勒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凝神望向北方。看着他的样子,洛石隐隐有所感觉,经过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个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匠师身上又与族人间多了一些隔阂,那似乎是一种……令人心生寒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