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在上课的时候玩儿小镜子搞恶作剧,故意把太阳光反射在老师的脸上?啊,是谁,站起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的初中班主任欧阳青蛙(因为她的眼睛长得像青蛙一样,鼓鼓的)站在讲台上,气得鼻孔冒烟,头顶冒火,张牙舞爪地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是谁!”
全班一片沉默,安静得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此时的我,紧张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如果我现在站起来承认是我做的话,欧阳青蛙会把我怎么样?把我骂得头贴着膝盖?写检讨?通报批评?请家长?我不敢想,天哪,我浑身的肉都缩紧了。我当时玩儿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弄得这么严重。
“没人承认是吧?啊,好!没人认就全班一起罚,给我静坐,坐到有人站出来为止!一直没人认,就一直给我坐!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欧阳青蛙在上面狂叫。
班里马上就是一片小声的抱怨。时值初三下,中考将近,同学们个个都视时间为金钱。
“是谁呀,站出来呀!有胆做没胆承认呀?”
“就是,干吗还要连累我们呀!让我们陪他在这里浪费时间,”
“讨厌,是谁呀,站出来呀!”
同学们都在下面假意压着嗓子,却足够大声地抱怨。我才能体会什么是无情无义。无论是谁,怎么说也是一个班上的呀,有难临头却各顾各,丝毫没有同窗情。我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千夫所指”的压力,认就认吧!我把椅子往后挪了挪,正准备英勇就义。霍,一声,从后面腾地站起一个人来。
“是我!”董杨镇定自如地说,说完不屑一顾地看了欧阳青蛙一眼,然后把头歪向一边,一幅满不在乎的表情看着窗外。欧阳青蛙一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着实给惹火了,三步并做两步地跨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领就往外拽“跟我到办公室去!”
欧阳和董杨一出教室,班里马上就砸开了锅“早就知道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啊?”“早干嘛不站出来呀,害得我们白白被骂了这么久,耽误了这么多时间!”“差生就是差生,自己犯错还要连累别人!”“看他那流里流气的样儿,乡下来的还这么拽!”
听着同学的话,我气不打一处来,他们怎么就这么人情淡漠呢?没有人去关心一下董杨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只是各顾各得匆匆忙忙地回家了。而我心里的惊讶,更是难以形容。为什么董杨要站起来呢,明明不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承认呢?我真真正正地从心底里感谢他,如果不是他站起来,现在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堂堂一班之长,居然搞这样的恶作剧,老师会怎么想?做了还半天不敢承认,同学会怎么想?不敢去想!
可是董杨被欧阳拽去了办公室,会怎么样呢?像欧阳这样的老师,气急了甩董杨两个耳光,甚至是又踢又打,也绝不是没有可能。何况是对董杨这种乡下来的,没有背景的学生。我心里充满了内疚和不安。
二月底的天气,还有些微微的寒意。脖子上还裹着妈妈给我织的围巾。整个学校都暗了下来,只有欧阳的办公室里还透着白亮亮吓人的灯光。我背着书包,哆嗦地徘徊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心里乱成一团麻!
终于,董杨从办公室里出来了,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进去时没什么两样。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去,和两年来的每一次遇见一样——不打招呼,就像看见的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为什么要站起来说是你做的?”我跟在他后面问他。
他不理我。
“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承认?!”
他走地更快了。根本就当我不存在。
“我问你呢?!”我有些火了。本来我想着对不起他来着,可他的态度实在是让我受不了。
他停下来,看着我说“那你干吗不站出来啊?!”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在原地噎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真是又气,可是又内疚。
第二天早上,我打扫完公共区的卫生回教室,早自习已经上了一半了。我一进门就看见董杨站在后门。同学们谁都没在意。因为他每次迟到,不交作业,上课回答不出问题,头发太长,指甲太脏,都会被欧阳罚站后门,几乎两三天就站一次。同桌嘉慧告诉我,这次董杨被罚站是因为昨天的事,欧阳让他今天和家长一起来学校。说不请家长来,就不让他上课。但是他今天并没有带家长来。听完,我的心嘣嘣跳个不停,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七上八下。都是我给害的,我的内疚之感又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我转过头去看董杨。高高的个子,一件很久都不换的猩红色衬衣,低着头靠着门框。两年前,他转学到我们班,听说是从乡下来的。他的年龄比我们班所有人都大,所以他们说他留过级。他突然抬头,看见了我正看他的眼光。我赶忙把头扭回来,把一张红得肯定象猴子屁股一样的脸,深深地埋进书里,埋到那一大堆的“之乎者也”里。那一天,欧阳果然没有让董杨上课,先让他在后门站了半天,后来又到办公室里站到了放学。那一整天的课我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镜子,董杨,欧阳。我简直不敢直视董杨,在他面前我恨不得把头埋到土里面去。后来,董杨又在后门站了三天,他的家长始终没请来,估计欧阳是觉得他无药可救了,也拿他没办法,这件事才就此不了了之。
但董杨从此就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对不起他,我无时无刻都想为他做点事,来补偿他。我帮他扫地,提醒他写作业,主动想给他补习,他上课答不出问题的时候给他递点子。当然,他从来都不领我的情,永远都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嘉慧说我表现得太不正常,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差生。她哪里知道,我宁愿是喜欢,也比这种内疚的感觉强。
后来终于老天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他。在一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一个不长眼睛的足球像炸弹一样的向我飞了过来。我赶忙躲开,哪知一转身就撞在了背后的墙上,顿时两眼冒金星。而且在转身的时候,右脚也被狠狠的拐了一下。我当场就靠着墙滑了下去,那是我长那么大受的最严重的一次伤。马上一群女生就把我给团团围住了,争先恐后地大呼小叫。
“你没事吧?”一个男孩儿的声音。
“你怎么踢球的呀?!”
“就是,好像出血了,扶起来看看吧!”
“卓妍,你没事儿吧?怎么踢得呀,你没长眼睛啊?!”
我被七手八脚地扶了起来,眼花缭乱一片。
“啊,额头出血了!怎么办,怎么办,快,快”
“我送你去校医院吧,”董杨有些胆怯而又惶恐地站在我面前,用很低的声音说。
我一看是董杨,马上就收起了火冒三丈的念头。
“没事,我没什么事,真的,小意思!真的,一点都不疼,那个,你不用担心,不关你的事。”虽然拐伤的那只脚正在钻心的痛。
他什么都没说,扶着我挤出人群,直接送到校医院去了。虽然痛是痛了一点,代价是大了一些,但这些日子以来的内疚都可以被心安理得地放下了。这下,我们俩总算是扯平了!
但脚扭得实在是不轻,走路都得一瘸一拐的。正好赶上爸妈出差去了四川,平时只有外婆在家照顾我吃饭。没有任何要求和约定,很自然的,董杨负责起每天对我上下学的接送。每天早上,我出门,就能看见董杨扶着自行车,远远地站在巷子口。我站着等他把车骑过来,然后慢慢地爬上后座。那时候,天总是才蒙蒙亮,街道还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悠长清脆的叫卖声。一路上听到的都是他那辆破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声音,像一堆破铜烂铁。去学校的路很远,绕过好几条街后,经过菜市场门口的一个油条摊儿,我们总是停下来,在那里喝一碗热腾腾的豆浆。然后每天晚自习下课后,他又按原路把我送回家。每次我刚一下车,他就飞快地骑走了。我沿着他骑走的方向看过去,总是看到,他半跨在自行车上,立在他每天早上等我的那个巷子口,远远地看着我,直到我进门。那有一盏昏暗的路灯,孤独地立在他的头顶,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很多年后,我还常常回忆起当时的这个场景。
董杨的话不多。很少主动地去聊起一个话题。所以经常都只听到我一个人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自说自划。我跟他讲我的小学,我的外婆,嘉慧,中考,也跟他说我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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