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屋子

    野屋子在湘西的山野里，在野屋子该在山林中。

    野屋子是没有主人的房子，也就是山里人大家共有的屋子。所以，野屋子的主人是所有的山里人。谁到了野屋子里，谁就是野屋子的主人。这样说起来，其实，野屋子才是山野的主人，进入野屋子来的人，都是野屋子的客人。

    山野里的野屋子，就是这样一种性质。

    旧时湘西大山里交通太不方便，这山到那山，此村到彼寨，山里到山外，山高水低，路长路短，全凭一双脚。深山里的路径，没能走多远，天就黑了。大山里的路途上，往往都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黑后到哪里去投宿？饿了、渴了，到哪里去弄吃的？遇上毒蛇猛兽怎么办？遇上大风大雨怎么办？野屋子就是这样产生出来了。

    野屋子既是山里人共有的，当然也是山里人共建的。黄土夯的墙，茅草毡的顶，不仅能遮风挡雨，还冬暧夏凉。野屋子里的火塘里永远埋着火种，地上永远堆放着红薯、苞谷、土豆之类的粮食，还有永远也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有时候，你还能发现火塘上面挂着一二只野鸡，或者是几块野猪肉、山羊肉。山里人的规矩，野屋子里的东西，你只管吃。这些东西，全是本地山里人放在这里，为来此地的山里行人准备的。别的山寨里的人路过这里，只管进屋来尽情享用。当然，来野屋子里的客人也往往会在离开野屋子时，留下一些东西，或是自带的什么食物，或是钱物之类。主人厚道，客人同样厚道。到了野屋子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客人们拿出自带的食物，大家一起分享。

    在冬天，野屋子的火塘里总是煨着很大的干树蔸。一只很大的老树蔸，往往能燃上几天几夜才能烧完。老树蔸燃得很慢，不急也不缓的飘动着暧暧的火苗，冒出一些如雾如云的轻烟，整个土墙壁的房子都热哄哄的了。过夜的人会在火塘边埋下几只红薯或者苞谷，屋子里就会充盈着红薯或苞谷烧熟时的香气。先进来的人会从火塘里取出已熟的红薯、苞谷，拍拍上面的热灰，招待后进来的人。于是，大家一起吃着红薯、苞谷，一边说着各自村寨里的农事，或者其它发生在别处的各种新鲜事儿。野屋子里，飘摇着的全是山里人过日子的味道。在冬天的夜晚，有时你会发现有野兔子在木门边探进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转动一双圆圆的红眼睛往屋子里张望。这个时候，屋子里的人往往不会去惊动它，并假装没看见它。于是，野兔子就会慢慢地蹭进屋子里来。然后，它们会试着慢慢接近火塘，再慢慢地蹲在火塘边，去拣地上人们吃剩下的红薯皮、苞谷球子。它们吃饱后，知道了屋子里的人对它的友好，就会趴在温暖的火塘边睡觉。这样的夜晚，多半是因为山林里下了大雪，它们找不到吃的了。它们也知道山林里的野屋子是山里人大家共有的温暖场所。于是，它们也试着走进了野屋子。有时，不仅野兔子进来，小灌猪、果子猩、小松鼠等，也会跑到野屋子里来找吃的。

    夏天的季节，如果在山里的野屋子里过夜，那真是一种美好的享受。山林里的所有植物都正在疯长，静夜中呆在野屋子里，能听动满山的大叶植物生长时拨节的脆响，还有那些大瓣花朵绽放时的丝丝声。近处林中夜鸟的啼鸣，悠扬清远，好象来自天宇，而远处草丛中和树根底下的那些虫鸣声，却清越而响亮，就像发自身边。走出野屋子，来到屋外的空地上，从没有树木遮挡的空间遥望天宇，看到天空比平常高了许多倍，但星星却又离你很近很近，近得你伸手可及！

    山风中，能响到隐约的流水声，抬头看看银河，银河的一头在野屋子的后面，一头延向对面的另一座山梁。当你怀疑所听到的隐约流水声是否来自天上的银河时，在你身后，有一只母竹鸡，正带着一群今年春天刚出生的小竹鸡，从一条灌木丛掩拥的小路行走上来――它们刚从下面一条深涧里喝了水上来。那么，你所听到的隐约的流水声，不是来自天上的银河，而是来自脚下树林深处的溪涧。

    夜宿于野屋子里的人，受了山中美丽夏夜的诱惑，会坐在野屋子门外的大石头上，边抽烟，边看星星和流萤飞舞。过一会儿，响到屋子里传出很响的鼾声，以为是另外的人睡着了。进屋子一看，呵，是一只胖乎乎的果子狸趴在火塘边憨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