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朱翊镠盯着朱翊钧看了一会儿,道,
“京郊也有皇庄可以试种,一样是北方的田土。”
朱翊钧道,
“朕是想证明这两种粮食能抗饥荒嘛,北京有白粮,饿不着肚子。”
李太后开口道,
“赈济灾民也不是藩王的职责。”
朱翊钧道,
“要是真有灾民了,那四弟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饿死在潞王府门前啊。”
朱翊镠道,
“总有救不到的人。”
朱翊钧道,
“那也比谁都不救来得强,科道官难道还会弹劾藩王救荒吗?”
李太后道,
“他们会弹劾藩王借灾荒收买人心。”
朱翊钧道,
“他们弹劾他们的,只要朕不信他们,他们难道还能冲进潞王府里把四弟给废了不成?”
历史上真正冲进朱家王爷王府里的是农民军,朱翊钧十分笃定,饥饿的农民可比科道官的破坏力严重多了。
朱翊镠与李太后对视了片刻,最后李太后道,
“大过年的,咱们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事儿,死啊活啊的,历朝历代就没有不死人的灾。”
朱翊钧听出李太后的语气里有一丝松动,他看得出来,李太后在他和朱翊镠之间其实是偏爱朱翊镠的,历史上的她可是在生气时对万历皇帝说出要让潞王当皇帝的,人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一般都是潜意识里的真心话。
“四弟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
朱翊钧给出了一个时限,
“等李材的奏疏递上来后,你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答应也不迟。”
朱翊镠总算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
李太后又道,
“对了,有个事儿得向皇上你问一声,你四弟看上慈宁宫的一个宫女,想纳为妾媵,不知皇上你同意不同意?”
朱翊钧刚想回答说这种事只要皇后没意见就行了,却突然想起《大明会典》中的有关规定,明朝各王府选娶妾媵,必须要预先奏请,且每位亲王只许奏选一次,最多只能纳十位妾媵,倘或有例外滥收者,则礼部有权参题革退。
因此朱翊镠如果想纳妾,即使这个妾是李太后宫中的宫女,也应该按照祖训上疏请示,否则便可归为滥收擅婚,后续则无法造册送部。
“那个宫女她自己同意吗?”
朱翊钧到底是现代人,一遇上两性问题总是第一时间照顾女性的感受,
“她同意朕就同意,她不同意也别勉强她。”
李太后回道,
“我问过赵氏了,她是愿意的。”
朱翊钧“嗯”了一声,他想起这个赵氏是谁了,这个慈宁宫宫女赵氏就是后来的潞王赵次妃,也就是中国最大王妃墓,河南赵妃墓的主人。
因此这个“愿意”理应是没有水分的,朱翊钧在心里判断道,他曾经去参观过赵妃墓,这个赵氏不但享有逾制豪华的单独墓园,与潞王墓并肩而立,共枕一山,同蹬一水,甚至连她棺椁所在的地宫也比潞王的地宫要大出几十平米,这样的待遇在历代王妃中都可以说是罕见的。
朱翊镠笑道,
“皇上现下亲自问她,她肯定也说是愿意的,她要是说不愿意,皇上肯定要她好生交代出对食是谁,所以她怎么能说不愿意呢?”
朱翊钧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万历皇帝早年即位之初的确尤其憎恶对食,每每听到宫女和太监成配,就要将其杖毙庭下,有时甚至还会株连说合之人,于是笑道,
“朕有那么残忍?朕已经有两年没因为对食而杖杀宫人了罢。”
李太后接口道,
“皇上不必因此说自己残忍,要是搁在太祖皇帝那会儿,宫女和内官不清不楚,那可是要被剥皮的。”
“就是皇上从前见不得这事儿的时候,也不过是每年年底令各宫宫女告发各自的对食,若是宫女告发,则处死被告发的内官,若是宫女不告发,则处死宫女,凭良心讲,和太祖皇帝比起来,这简直就不算一档子事儿。”
朱翊钧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挺自在地笑了一笑,他想他大概永远都学不会这种不把底下人的命当作命的淡定与从容了,
“只要是你情我愿,那没甚么不可以么……再者说,也不是每个互结对食的宫女和内官都会被朕杖杀。”
朱翊钧随口引用了一段他曾经读到过的史料,以证明他如今的同情心是事出有因,虽然帝王的残忍与柔情从来都不需要理由,但是朱翊钧总想使得自己的行为具有逻辑性,这是他作为现代人的弱点之一,
“就前几年有一回啊,朕不记得是哪个宫的宫女了,反正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宫女,大家都知道她是有对食的,但是让她告发的时候,她就是咬着牙不说话,怎么逼问她她就是不说她那相好是谁。”
“后来实在熬不过去了,她就提了一个已经出宫多年的老宦官的名字,朕当时也是硬性子,直接就让锦衣卫把那个老宦官给从宫外捉来处刑了,据说那个宦官临刑前还不忘拜佛,一边拜呀一边喃喃念着,‘此是前生冤孽债,抵偿了也完了今生公案’,朕听说了之后,立刻就把他们俩都给赦免了。”
朱翊钧微笑着解释道,
“严刑峻法归严刑峻法,可是这连坐告发……却是比严刑峻法更能制造冤魂债孽,举报告发理应只能被言官用作监督之用,倘或不幸被无权之人用以互害,则人人自危,人人害人,人人立于危墙之下,其贻害自胜于剥皮之百倍。”
“所以朕想明白了,只要这对食是自愿结成的,两人也没做过甚么伤天害理的事儿,那结对食就结对食罢,‘食、色,性也’嘛,为了那一口饭的事儿就喊打喊杀的,没的伤了天和。”
朱翊钧的语气十分真诚而平静,穿越了快两年了,他依旧是那么温和而善良,倘或他要是能穿越成天启皇帝,大约也是会给客氏和魏忠贤指婚的,他就是这么文明的一个人。
李太后笑了起来,
“皇上年纪渐长,连带着性子也和缓了不少啊,潞王得跟着学学。”
朱翊镠立刻奉承似地猛点头,尔后又笑嘻嘻地对朱翊钧道,
“皇上忘了,几年前您特赦的这个宫女,同样也是慈宁宫里的,臣听赵氏跟臣提起过几次,据说人挺机灵的,长得也很不错。”
朱翊钧笑了笑,心想,潞王不会一下子看上了两个慈宁宫宫女罢,这跟现代留下来的河南赵妃墓遗迹不吻合啊,于是便随口多问了一句道,
“哦?是吗?”
朱翊镠道,
“据说她听闻皇上行动不便,就费尽心思地想制造一种专门用来治疗足疾的辅具,还给这种辅具起了一个特别的名字叫……‘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