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镠离宫后,朱翊钧便要求见一见那位“发明”了足疾辅具的宫女,并且毫不掩饰地对这位宫女表现出了一种掺杂着好奇的赞赏。
李太后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朱翊钧对李太后的心理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他觉得李太后喜欢王恭妃是出于一种物伤其类的怜悯。
李太后是从婢女一步步坐上皇太后位置的,而单是她一个人做到怎么能够呢?因此她帮助同类,就是在帮助她自己,没有这些同类,怎能显得她的经历是名正言顺而非侥幸得福呢?
所以李太后绝对是不反对朱翊钧赞赏慈宁宫的宫女的,朱翊钧在这边一问,她立刻就唤人把那名宫女给叫来了。
宫女的体貌自不必说,必然是眉清目秀、身材匀称,明朝的宫女是跟妃嫔一起经过层层选拔才入得宫禁的,只不过选为妃嫔总共要过五关,而选为宫女只需要过四关。
因此很多时候不是说妃嫔就一定比宫女美貌动人、温柔和顺,而是明朝妃嫔的录取率只有千分之一,有没有被选中成为妃嫔可能只在选官的一念之间,跟宫女本身的资质并没有甚么太大关联。
那位宫女十分平常地跪下来,对着李太后和朱翊钧行了礼,朱翊钧看着面前这位宫女行云流水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将她代入了自己。
他想,倘或是我穿越成了她,我肯定做不到她这样毫无障碍地跪拜两个明朝人。
“你叫甚么名字?”
李太后见皇帝盯着面前的宫女打量来又打量去,又半响不开口,只好先替他发问道,
“何时入的宫?今年多大了?”
那位宫女低头回道,
“奴婢李氏,是万历九年入的宫,今年二十有一。”
朱翊钧顿时松了一口气,明朝内廷选秀的官方年龄限制是十三岁到十六岁之间,十几岁的女孩子被选入宫禁成为宫女或者妃嫔,在古人眼里或许理所应当,但是在他这个现代人眼里,他总觉得这是一种违反了法律的不道德行为。
谢天谢地她已经二十一岁了,朱翊钧这时有点莫名其妙地想,大概整个大明,只有宫女这个群体是能光明正大地到了二十、三十乃至四十、五十多岁都可以一直不结婚的,古人十几岁就成婚的观念实在是让人吃不消。
李太后仍在一旁替他一问一答,
“唔,是朝廷备选九嫔的那一年进的宫。”
朱翊钧忽然开口道,
“你发髻上的‘草里金’挺好看的。”
朱翊钧刚说完就觉得自己这句话挺俗气的,要是在现代女生面前说那么俗气的话,是定然会被人误会的,于是他又及时补充了一个更俗气的问题,企图冲淡这股因俗气而引起的误会,
“却不知价值几何啊?”
李氏答道,
“奴婢髻上的这二枚,统共价值二两银子。”
朱翊钧笑了笑,侧头对李太后道,
“朕记得从前王恭妃戴的都是乌金纸裁剪而成的闹蛾,要么就是丝绸铜丝缠缀而成的草虫蝴蝶,不似她如此耗费。”
朱翊钧其实压根不知道王恭妃之前当宫女的时候惯常戴的是甚么,但是他笃定他这么说李太后找不出破绽,因为历史上的王恭妃是以俭朴着称的,这一点通过后世考古亦是可以佐证的。
李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发髻,
“奴婢自进宫以来,攒了八年的体己才得了这两枚首饰。”
李氏在这一刻有些紧张,她怕皇帝误以为她头上的“草里金”是跟她相好的宦官买给她的,接着下一句话就把她给拖出去杖毙了。
毕竟谁都知道阉人给自己女人花起钱来是最慷慨最大方的,男人还要想着赡养父母和孩子,阉人甚么都不想,谁跟他们在一起开心他们就能给谁大把花钱。
李氏放下手道,
“奴婢在年节时戴这个,不过是图个吉利。”
李太后也替她紧张,忙对皇帝道,
“是么,她戴着觉得吉利,我看着心里也舒坦。”
朱翊钧笑着点了下头,接着话锋一转,似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闲聊道,
“老娘娘是不知道,上回朕见那洋教士,便听说英吉利国在美洲有一块名叫普利茅斯的殖民地,那里物产丰饶,比之我中国也绝不逊色,据说像这样的小葫芦,在那北美简直是俯拾皆是,倘或今年能成功开辟海贸,说不定到了年底,这‘草里金’就不值这个价钱了。”
李氏闻言倏然一惊,她蓦地直起腰来,用一种崭新的目光不可置信地打量着端坐在上位的朱翊钧。
朱翊钧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冲她投去了友好而心照不宣的一瞥。
他的话是基于现代得来的事实经验,“草里金”在现代是文玩葫芦的一种,其价格是普通文玩葫芦的一百倍。
由于出自草木天然的极小葫芦十分难得,因此一旦出现,便被认为是珍稀文玩,这种小葫芦在晚明宫眷之间是很流行的,因为它不但可以把玩,还可以做成首饰发簪,或者制成耳环。
“草里金”价格最贵的朝代实则是清朝,那时一枚品相不错的“草里金”大概要上百两纹银,因为小葫芦的尺寸越小,成熟度就越低,那么皮质和密度都相对来说比较差,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提前结束它的生命,所以就算是小尺寸的草里金生长得比较多,但是最终能成熟的少之又少。
不过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为了改善小葫芦生长过程中容易走形的问题,后来就引进了转基因的“美国葫芦”,现代文玩市场上很多形正皮好的所谓“铁包金”实际上就是这种转基因的“美国葫芦”。
因此明清古书中真正的“草里金”,也就是穿越者能有幸接触一二。
但是朱翊钧就不说古代的事,他提示的是未来的事,那艘大名鼎鼎的“五月花”号要到一六二零年才在北美开拓第一块普利茅斯殖民地,他提前了三十一年就说出了这个在当下属于未来的历史事实。
李太后笑道,
“海贸再怎么好,这草植总不会贬值得那么快罢?难道洋人就不是一块土种一株苗,一株苗结一个果?”
朱翊钧应道,
“老娘娘说得很是。”
朱翊钧又慢慢地转过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座下的李氏,
“行了,说说你那个‘轮椅’罢,潞王说它能治疗足疾,可是真的?”
李氏盯着他,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的嘴巴用力地抿了一下,好像在说,你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皇爷之前难道没听说过‘轮椅’吗?”
朱翊钧也盯着她,眉头装模作样地扬了起来,好像在说,瞧我多厉害,你装得就没我装得那么像,
“朕还真没听说过。”
或许是因为朱翊钧的眉头实在扬得有些夸张,李氏总算是收敛了一点,她正儿八经地细细讲解了一遍轮椅的运作原理,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南北朝就有相仿的四轮推车了,奴婢不过是……给它起了个新名儿,将它改进得更舒适了一些,据说那佛郎机国王中风的时候,也坐了一辆差不多的推车。”
李太后闻言不禁有些疑惑,
“佛郎机国王中风了?那佛郎机国还跟英吉利国打海战?”
朱翊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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