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初晓时分。
在睡梦中,她依稀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喊着:
“修儿!起床了——修儿!起床了。”
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低沉而稳重。
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又听到身旁不远处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回应着:
“师父,天才刚亮,您让我多睡一会嘛”
蓦然,她用力睁开双眼,望着眼前陌生的屋梁及简陋的门墙,还有两个陌生人。
她竭力的回想,但脑海中依旧一片混乱,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试着去串连那些破碎的影像。
在房内的两人见她有了动静,急忙跑近床边看着她。
她又张开眼睛,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讶地回望着他们,好像在问:你们是谁?
“小姑娘,你醒了!身子还好吗?”严国师关心地问她,尚不敢追问她的身份,只以“小姑娘”称呼。她轻轻地点点头,并露出惧怕的眼神看着他们。
“小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位是我的徒弟修儿,昨儿个就是他救你回来的。”严国师急忙解释道。
他还想多问些事情,可是碍于欧阳剑修在场,便故意支开他。
“修儿,时候不早了,别待在这里穷蘑菇,快去后院练剑。”
“师父,我不”
严国师不让他有拒绝的机会,怒斥一声:
“修儿!还不快去。”
纵然他有千百个不愿意,但怕师父真的生气,只好离去。
见欧阳剑修走远了,严国师才敢开口问道:
“这是你的东西吗?”
他从怀里拿出荷包与七彩石链送到她面前。
她又惊又怕地坐了起来,抓着身上的棉被,睁着大眼看着严国师,并未回答。万一他们是坏人,那后果
“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是北境国的边境,你很安全。”严国师和蔼地说道,试图安抚她的不安。
尢了让她信服,他又说:“你身上所戴的七彩石链是十六年前我送给一个女娃的满月礼物,这正是内人亲手编织的,我想世界上应该不会有相同的东西。”他说着就把手上的东西交还给她。“而这个荷包,应是南瑞国皇族所有的物品。”
这番话叫她又惊讶又欢喜。至少她知道他们真的不是坏人,老天爷对她还不薄,才让她能死里逃生。
严国师见她不语,便再道:
“你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她依然没有回答,严国师只好继续说道: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严国师虽一身布衣,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不容人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她很想说出自己的身份,可是她还是无语地睁着大眼看着他,小手依然紧抓着被角。
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既然你不肯承认,那么,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你一个人来到这个荒郊野外的山上?”
她摇着头不语。
“你不想说是不是?”
她还是摇头不语,但见她一双小手搁放在唇边。
这时,严国师突然察觉她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说过半个字,甚至安静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他很肯定地问着。
她默认似的低下头啜泣起来,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惊人的发现教他着实大吃一惊。
此刻,严国师终于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难怪这几年南瑞国的庆亲王总是找了许多的藉口不肯让他视为掌上明珠的爱女——彩虹郡主露脸,而且,对这早已约定好的婚约总是虚应推拖,迟迟不肯接受婚聘。
可是,这个婚约是十多年前就经由两国国王指婚,即使彩虹郡主具有此种残疾,也不能任意悔婚,除非是庆亲王怕彩虹郡主的哑疾会受人耻笑与欺负,才舍不得让她远嫁到北境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哭泣,对着严国师比划着,要他拿纸笔给她。
于是,他赶紧找来纸笔砚墨放在桌上,同时彩虹也起身坐在桌前,等着磨墨下笔。
片刻间,她快速地写满一大张纸,说明她只是南瑞国的平民女子,自小住在精悟禅寺里,日前外出却无故被人追杀而逃到这里的种种情事。
她这番有所保留的说词,严国师只相信一半。
“你知道救你回来的人是谁吗?”
她轻轻摇着头,表示不知道。
“他是我的徒弟欧阳剑修,我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才对吧。”严国师一面缓缓说道,一面观察着她的反应。
只见她惊讶地张着小嘴看着严国师,不敢相信这种巧合。不过,她还是装成没听过这号人物似的摇着头,想跟他划清界线。
“彩虹郡主,你别否认了,昨晚我看了你身上带的东西,就知道是你。我还不敢告诉修儿,不过,我想他有权知道一切。”
她摇着小手,还是拒绝承认,并在纸上写着:
“我真的不是你所说的什么郡主,那些东西是我在路上捡的,或许你们要找的那主也在附近,您别认错人。”
“我不可能认错人,只要见过你母亲兰妃的人,就可以发现你们的容貌是如此的相似。”这种母女的血缘是不容置疑的。
“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我们南瑞国的女人都长得像我这种模样,您不常到我国来,所以,乍看之下就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又辩解着写道。
“好吧!我不管你是谁,不过,我会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修儿,让他亲自定夺。”严国师不得不使出最后一招逼她承认。
“请不要告诉他。”她急忙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并高举在严国师面前。
“为什么?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婿,明年初春你们即将完婚,他有责任要照顾你一辈子。”
她又赶忙写着:
“就算我真的是彩虹郡主,我也不希望他跟我这种哑女成婚,这会让他被臣民耻笑。况且,未来他要统领整个北境国,需要的是一位能协助他的王妃。我真的只是附近寺庙的一个小女尼罢了,您认错人。”
她这段不打自招的话,让严国师更确认她就是彩虹郡主,但他不再强迫她,只以退为进说道!
“好吧!就当成我认错人。可是,这桩皇室婚约是不容任何人改变的。”
严国师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尽管你再否认,还是非嫁到北境国不可。
严国师虽然跟她初识,但从她的举止中可感觉出她是不可多得的贤慧佳人,并不会因她的残疾而有损郡主的身份。
“郡主,待会修儿回来,我应该怎么告诉他才好?”
她看着他并未作答,因为这确实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她想了一下,才拿起笔在纸上写着:
“请不要叫我郡主好吗?我真的不是郡主。”
“那你是谁?”
她停了一下又写:
“我既然是穿着僧袍来到这里,当然是附近寺庙的小女尼。”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严国师反问她,想探知她的意向。
“等我好了时,我会回去。”她想了一下,才下笔写完这句话。
她本想写“回王府”怕会泄漏她的身份;写“回禅寺”似乎又不恰当,因为她不是佛门弟子,也怕那票追杀她的坏人还在那里等她。
“回去?你要回哪里去?你一个人能回去吗?我猜想你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了,更别提对付那些坏人。再说,生长在王府受到百般呵护的你又如何能承受路途遥远的奔波劳累呢?”
严国师这一连串的话句句属实,叫她有口也难以辩驳,眼泪又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她很清楚以她一名娇弱的哑女,身无分文的,是无法独自一人回到王府,尤其,这不是一段简单的路程。
“郡主,你应该要相信宿命才对,既然你能跟修儿相遇,就表示你们两人有缘,你再怎么躲也躲不掉的,这是老天爷的旨意。修儿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他虽有时淘气些,却宅心仁厚,绝不会在意你是不是会说话。”
严国师试着说服她,又继续说道:
“姻缘天注定,如果你跟他无缘,我也不会勉强你的。这里虽是荒山野地,环境却也清幽安静,你请安心住下来,先养好身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我会帮你联络庆亲王,请他来接你回府。”
严国师的一番话让彩虹暂时定了下心来,至少她还有个安全的栖身之处。
于是,她便感激地跪在地上。
就在严国师还没来得及拉起她时,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冲了进来。
“师父,你们在干么?”
彩虹吓了一跳,赶忙站了起来,胡乱地抓起桌上的纸,怕他看到。严国师见状,正想开口说话时,她又跪在他面前,希望他能帮她保守秘密。严国师很为难地拉起她,看着她说:
“你放心,我会处理的。”
眼前的这一幕,欧阳剑修看得是一头雾水,不禁问道:
“师父,她到底是谁?”
严国师想了好一会,才决定要怎么告诉他。修儿从来没也遇过什么困难,这次该给他一点考验了,况且这也是命运之神的安排。
“修儿,她自小喑哑、父母双亡,因而被送至对面山上的精悟禅寺。前两天,她在打扫禅房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烧坏一本重要的经书,她害怕受罚而逃了出来。我见她可怜,想留她住在这里一阵子,等过些时日再送她回去。希望你能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好好照顾她,不可见她年幼又不会说话而欺负她。”
这时,彩虹脸上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是的,师父您放心,徒儿知道了。”
他看了她一眼,走到严国师身边,贴在他耳朵旁小声问道:
“师父,她不会说话,那么——她的耳朵听得到吗?”
面对这个脑子总有古怪想法的徒儿,严国师也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修儿,你想问什么?”
“有些哑者是因聋而哑,所以我才想问个清楚。”
“你也真是的,她耳朵好得很,可别乱说她的坏话,小心被她听见。”
“我知道了。可是,我觉得她不太像出家人,为什么她头发可以留那么长?”欧阳剑修又提出另一个问题。
“可能是她还年幼,尚未到剃渡的阶段,所以才没落发。”严国师急忙地编了个理由应付他。凭修儿的聪颖,也不知道能瞒他多久,只能先瞒一阵子了。
欧阳剑修不甚信服地又问:
“师父,她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待我去问问她。”
说着说着,严国师把这个问题丢给彩虹,就见她望了窗外一眼后,在纸上写下两字——
明心。
“‘明心’,这是什么名?还是字?”欧阳剑修不解地问着。
“修儿,那是出家人的法号,可能是取自‘明心见性’这句佛语吧。”
“什么是法号?”
“出家人一旦进入佛门后,就不能再用俗世的名字而改以法号称谓。”严国师解释道,希望欧阳剑修别再“打破砂锅”了,否则真的会穿帮。
“哦!我明了了。不过,以后我们到底要叫她‘明心’,还是尊称她一声‘明心师父’?”
“这个嘛”严国师想了一下后,道:“她才十六岁,现既不是在禅寺里,我也不喜欢拘泥那些称呼,我想我们还是叫她‘明心’好了。”
严国师说完,就见彩虹赞同地猛点着头。
“修儿,你今日的话可真多,若没事就去端药来给明心喝。”严国师怕他再提问题,便想打发他离开。
“可是”
“你又想说什么?”
“师父,她以后要住哪里?”
这个问题确实是考倒严国师了。不过,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他们是未婚夫妻,且两人也相互“看”过了身子,应该没什么好顾忌的。更何况,应该让他们乘机培养些情感;再说,若有修儿陪在她身边,他也可以安心。
“修儿,她除了这里没有任何可栖身的地方,你就委屈一下把床让给她睡,再找些木板在地上铺个床将就吧!”
“师父,我可是北境国的——”他想说自己是王子,不该为一个小尼姑而委屈自己睡在地上,不过看了她一眼后,又改口说:“我可是北境国的人,跟南瑞国的姑娘孤男寡女地住在一起不太好吧!”一副矜持的模样。
“出家人是没有性别之分的,只要你不要有邪念就行了。昨夜你们不是也睡得顶好的吗?”严国师怕言多必失,想先“闪人”便道:“我先去准备饭菜,你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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