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

哀叹妹妹的命苦还是在哀叹自己的不幸。真怕香儿的婚姻也是这样受尽父母的虐待经过筋疲力竭的自我挣扎后再进行无奈的抉择。

    这是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最不愿意接受的最冷酷的事实。不知道幸福离香儿到底有多远。

    唉——

    潜在的危机

    那个可怕的夏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我从小学调到香儿所在的中学任教了，接触的机会渐渐的密了起来，上班我通常都会去找她，下班后她也会等我一同回家，当时我是班主任，比她忙，她就等我忙完后再一起回家。有一次回家途中，我竟鬼使神差的对她说：“香儿，咱们俩以后一块学学气功吧，我们村有个人炼得可不错了呢。既能强身健体又能自我防卫，多好。”她一听喜出望外，黄褐色的大眼睛里迸射出异常的兴奋和惊喜。“太好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等我先联系一下，过几天联系好了，咱们就开始怎样？”我不紧不慢地说。

    “那你可得麻利点，别总拖泥带水的。”她催促道。

    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健忘，自从说了练气功这事后，就一拖再拖，直到拖黄了为止。奇怪的是，香儿居然没有再催我，我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以她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应该是一催再催才对呀。该不是偷偷的先练了吧。

    一次上班的路上我有意试探她：“香儿，你知道练气功海能走火入魔吗？”她一听就是一愣“什么，练气功还能走火入魔？什么是走火入魔呀？”

    “在练功的过程中出偏了就会走火入魔的，走火入魔后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我按自己的理解跟她解释了一通。

    “真的吗，那么厉害呀？”我看出她那黄褐色的大眼睛里突然飘过了一缕不安好像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当然是真的了，要不然怎么会因为练功而疯掉呢？”她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武打片里有练成疯子的人呢。”

    “那凡是练气功的人都会走火入魔吗？比方说我，如果练的话会走火入魔吗？”她终于沉不住气焦急而忧虑的问我了。我沉吟片刻然后郑重其事的对她说“不是每个人一练气功就会走火入魔，但是你最好别练，因为你练就很危险！”

    “为什么？”她那瘦削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疑虑。本来就大的有些吓人的眼睛又扩大了几圈。

    “因为人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控他型的，像公安武警，部队军官，行政要员等，已经习惯了掌控他人，不容易被他人所左右，这类人从外观上看身体强壮结实，头发也浓密漆黑。另一类是他控型，和第一类正好相反，他们习惯于接受他人的暗示和掌控。容易受他人左右，这类人从外观上看身体瘦弱，头发枯焦或暗黄。我属于前者，而你属于后者。所以你不适合练气功。”

    她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不知道我的这些解释对她内心的触动有多大，但愿我的这番话能打消她练气功的念头或者化解她对气功的痴迷。

    根据她的反应我就知道她一定是在暗中练习谁的气功呢。从那以后我开始对她的行为举止格外的关注了。以便防患于未然。

    自那次交流以后，我们谁也没有再主动提及过练气功的事，可我的感觉告诉我，她尽管有所顾虑，却没有放手，可是我又没有什么根据，不好直接点透。可是她的言行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开始变得不守时，不守信，对任何事都无所谓了。

    那次学校里有个新规定，要求每个教师每天都要做到两摘两挂。就是到校后把写有自己姓名的小木牌挂在指定的大木板上，离校时再把自己的姓名牌摘走。以此限制老师们的考勤。香儿是唯一一个不遵守该规定的职工。从不摘牌挂牌，问及原因说是扔了。我晓以利害，劝说她一定要遵守校规，不要总是灰色鸡上房——鸽子（各自）色的。于是在校长室补了一个，开始遵守，可是没几天，就又丢了，仍然我行我素。开全体教职工大会的时候，不是像其他老师一样安安稳稳的座在椅子上。而是噌的一声跳上办公桌，盘腿坐着或跷着二郎腿，优哉游哉的自得其乐，对校长的讲话是一概不听的。对同事们投来的怪异眼神也浑然不觉，置之不理。更有甚者，她居然从后窗户跳进跳出，不为别的只为好玩。为此我不知劝过她多少次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后悔自己当初没头没脑的提及练气功的事了。后来我果然在她奶奶那里翻出了不下十本的严新气功的书来，当我跟她再次说起她练气功的事时，她只是嘿嘿的笑，问急了就推说看着玩的，根本没有练。傻憨了的香儿啊，你怎么迷恋上了这些蒙人的玩艺儿了呢。

    那年冬天我结婚了，香儿还有些羡慕，她哪里知道，我的围城里并不祥和，而是纷争不断。幸福的花朵其实离我很远很远。

    转眼冬去春来。怀孕的我经常腹痛，懒得吃东西。只要她察觉到了我的不适，就很知心的在一旁搀扶着我，安慰我，问寒问暖。知冷知热的，俨然是一个心思细腻善解人意的大女孩。我有些后悔先前对她的担心和忧虑。

    没过多久，合乡并镇的工作结束了，乡政府搬走了，留下了一个空空的院落和建设完好的办公室，说是送给学校了，学校就进行了简单的改造，为了提高升学率，经商议把初三的师生都搬过去。香儿自然也跟过去了，因为当时她教的是毕业班的历史课。我和香儿很少见面了。然而潜在的危机正向香儿一步步逼近，我和她竟还浑然不觉。

    （5）——不要过来！

    春末夏初的一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校长找到我，说香儿上午的课没有上，也没有告假，不知道去了哪里，问我是不是知道详细情况，我一惊，上午我和她一起来学校的，她去了那边，我在这边。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啊。

    我急急的安排了一下自己的课，就骑着车子去了她的家里，她奶奶说去学校了，我说学校里没有她，香儿平时都是跟自己的奶奶住在一起的，但不睡在一条炕上，祖孙不合，总是斗嘴，所以她的情况她奶奶知道得很少。练气功的事倒是知道的，所以那次才能翻出她的气功书来，据她奶奶说，香儿责怪她为什么出卖了她，把她练气功的事情告诉我。她奶奶一边说一边叹气。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

    知道她并没有回家，我赶紧骑着车子去村子周边到处找，当时已经放学了，我饿着个肚子到处找她，地头村边的转了又转，找了又找，叫了又叫，喊了又喊。足足的找了两个多小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眼见着块要上课了，没办法，学校里还有帮孩子要我照顾，只好先去学校，当时我是饥渴交迫，几乎筋疲力尽了。当我赶到学校的时候，居然见到香儿了。

    “你去哪里了，害得我到处找，找也找不着，现在我又累又渴，你倒好。没事似的。”我埋怨着，她依然嘿嘿的笑着，不紧不慢的说“没去哪里，就在路上来回溜达了几趟。”说完就蔫蔫的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了，我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那个委屈劲儿就甭提了。你倒是溜达了，我都快要饿晕了。但不管怎样，香儿总算是没事，这比什么都重要。

    夏天说来就来了，知了也开始卖弄自己的歌喉了，日子平静地过着，除了肚子里的小生命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力量，其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偶尔也会想起香儿，好像有些日子不和她同路走了，自从办公的地方分开以后，和她接触的不那么频繁了。我们都在抓紧备考，我带的班要升初二了，她教的历史也要中考了，县里还要统一排成绩呢。原本以为很快就能顺顺当当的走过这半年踏踏实实的歇个暑假，没想到——

    突然那天有同事急匆匆的从那边过来找到我说

    “一凡，你快去看看吧，香儿不知怎么了，口吐白沫，太吓人了。”我一听，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赶紧骑上车子，跟着报信的人过去了。刚刚过去，恰巧就碰见香儿了，她一看见我，就一个箭步跳到我的面前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宣战到：“一凡，我要跟你比试比试，看看谁的武艺高强？”我本能的王后退了几步。惊恐地问她：“香儿，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要跟你比武功。把你打倒我就是天下第一了！出招吧。”我象个木头人被钉在那里，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在这么正常的生活环境里，有人要跟我比武，不但可笑而且可悲，但更多的却是恐惧，那种不详的预感终于演变成了实活生生的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该怎么办，抱住她用温情将她的神智唤醒，还是大声叱责她，迫使她清醒，或者干脆逃之夭夭，任其发展，矛盾的我哭笑不得，进退维谷。老天哪，我该怎么办？！

    “一凡，还不快走，傻愣在这干嘛？”惊慌失措中有同事一把拉住我就走，我稀里糊涂的被她拉进了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耳中依然充斥着香儿兀自在外面不停的叫嚣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惊魂未定的我喃喃自语。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突然感到非常后怕，如果我刚才把她抱住，我和肚子里的孩子恐怕都会受伤，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可是在这非常时期我怎么去尽才能一个朋友的义务呢。矛盾和痛苦就像一条响尾蛇将我的心紧紧缠住，让我窒息。

    我不知道在这间屋子里呆了多久，有人进来说，香儿的父母连同几个邻居已经赶来了，正在外面呢。我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到外面，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生疼。只见香儿用两手紧紧的堵住耳朵，眼睛往上翻着，从里面射出凶狠而恐惧的光芒，见很多人围在她的周围（我也混杂在其中），本能的向后退缩，一边往后退一边有气无力的嚷着：“别过来，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见人们并没有散开的意思，又开始嚷着：“我要宰了你们，都宰了你们。”眼神里的凶光已经褪去了大半，里面充满了恐惧，还掺杂着少许的愤怒，孤独和无助。现在的香儿可怜得就像一头刚刚降生的羔羊。眼神越来越恐惧可怜，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周围的人给她的心里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和威胁。她已经无路可退了，蜷缩到了一个墙角。浑身颤抖着。她母亲带着人赶来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斜着眼睛靠在墙角，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语。刷白的日光照的她那黄瘦的脸没了一点血色，平日里的青春痘也不明显了，由于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连鼻子都抽搐到了一起。本来就发黄的头发又乱又枯焦。散在脸部的周围，像一堆干草。

    “香儿啊，你这是怎么啦，啊？”她的母亲一边哭着一边用手去抚弄女儿的乱发。没想到女儿伸手一挡，用仇恨的眼神瞪着她嚷道：“不要过来，电线要害我，他们都要害我，你也来害我了，你是谁，为什么要害我？”香儿的母亲见女儿连自己都不认得了，痛哭失声。“孩子，我是你妈呀，你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

    “不要过来，你不是我妈，我没妈。你是装的，你要害我。”香儿的脸抽搐得更厉害了。这时候有人出主意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还是把她弄进卫生院打只镇静剂，先让她冷静下来再说。她母亲一听也是个办法，自己和跟来的邻居小伙子拉得拉拽的拽拖的拖，因为香儿一直在反抗，所以好几个人依然很费劲。好在卫生院离这里不远。看着香儿被拉进了卫生院，我才和一个不错的同事回家了，一进家门，腿就软。瘫坐在沙发上还心有余悸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婆婆催我说饭都凉了。我哪里吃得下饭呢，就那么傻傻的坐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回过神来。

    每每想到这一幕我的心还会突突的跳个不停，跳得心慌，跳得不知所措，这是记忆中最残酷的一个夏天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幕，也是我一生中最不愿意回顾又不得不回顾的一个夏天的最揪心的一幕，因为在那个夏天我失去了我的一个挚友。从那一天起，我就从真正意义上告别了香儿，再也没有办法和她进行过正常的交流了。

    香儿，你现在过得还好吗，知道你经过治疗，结婚了，婚后的日子过得还好吗，记得我去看你的时候，你总是不说话，眼神里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满足，异常的平淡。一直没看见过你带孩子回娘家，也从不跟你奶奶打听你的情况，怕钩起她老人家伤心的往事。后来我们在街上碰面你也不说一句话了，叫你也不应。我知道那些曾经的过往，你和他的，和我的，和家人的，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你已从凡尘的世俗中彻底地解脱出来了。

    香儿，我们已经有十年不见面了吧，你现在在哪里呢，据传闻，好像我和你已经阴阳两隔了吧。我这么的惦念你，居然从来没有梦见过你，香儿，你从没想过托梦给我吗？你知道我天天都在忏悔吗，假如你没有我这个朋友，假如我那天没有给你测字，假如那天我没有提起练气功的事，假如我们办公的地点分开后还和你经常在一起，假如这一切都能还原到最初，你还会疯掉吗？一想起这些我的头就大，仿佛我就是杀害你的罪魁祸首，我已经金盆洗手，再也不给任何人测字了，再也不给任何人批八字了，再也不看跟气功有关的任何书籍了，再也不夸夸其谈的说自己研究周易了。

    香儿，我在心里种了一棵许愿草，每年每月都为你许愿，祝你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得好好的，没有什么烦心事打扰。无论世事怎么变迁，我们都永远是最好的朋友，香儿，你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