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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老头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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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戈老头有句口头弹:五百年一孤舟,五百年楼上楼。

    1

    戈老头病了有段时间。其实也算不上老头,才六十吧。因为晚期高血压住了一个月的医院回家来。医生对他儿子们说,有什么好吃的都做给他吃吧。

    戈老头养了四个儿子,二个女儿。大儿子在村小学教书已经二十年了,去年转成了公办老师,是家里唯一的国家粮,高中生。二儿子是木匠,两口子勤扒苦做,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三儿子在家种地,自小患有哮喘病,据说,还遗传了老头子的高血压病,年纪不大,病倒很多,去年才得了个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地。幺儿子倒是出息,结婚不到两年就在村部开了间米厂,生意红火得很。小丫头嫁人了,去了广州打工,这是现在村子年轻人生活最时髦的一种方式。大女儿在城里做工,跟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十年了,那男子没有离婚,她也没有嫁,就那样挂着。

    据说戈老头祖上是大户,在老河口街有一个码头,一个米行,一个扎花房。生意买卖一直不错,赚的钱都装了好几麻袋。到戈老头祖父那里,家里连失了两次火,把麻袋装的钱都烧光了。由此家境一日日衰败起来,到戈老头手里,就只剩一间刚够养家的扎花房。

    后来,长江改道,老河口奔岸。这不辉煌没落的家底家史全葬入江底。正所谓五百年楼上楼,五百年一孤舟。难怪戈老头会拿这么浩然气势的话当口头弹。原是他亲身经历感受。

    戈老头于是带着一家十多口逃到现在这地方,幸好失火烧掉了所有家产,由此因祸得福,评为贫农分得邻家地主的房屋与田地,安家立业起来,直到今天。要不评成富农或地主什么的,一辈子有他好受。

    戈老头有六个妹子,一个弟弟。不知什么原因,弟弟从十八岁出门当兵就一直没回来。妹子们在戈老头安排下一个个都找了好人家嫁了。

    戈老头的老婆是个傻子。其实也不是生来就傻。是大跃进时期生小孩后,到水田里作谷子泡坏的。现在压根底就是一歪嘴,歪嘴当然也不是生来就歪。水泡地歪。

    戈老头这生凄凉辉煌也都经历了。波折虽多,但与同时代的人相比,他还是幸运。前半生做自家扎花房老板,人称少爷,后半生当村上财经,人称了得。

    戈老头生平喜两样:嫖和赌。

    不说这老头还真有些讨人喜欢,一则幽默感,二则好看的外形,三则五百年口头弹。

    所以素日三五天进茶馆,五六天不回家是常识。家里就由儿子们打理,大儿子去了,二儿子来;二儿子去了还有老三来。好在几个儿子不象他,俗话说,风流的老子忠厚的儿子。他们都源承于母亲的忍耐与宽容。

    戈老头才从医院回来,村子就有好些人议论,他死后怎么送葬这回事。也有戈老头素日相好的提着东西来看望。媳妇们招待热情有加。

    大家一直认为戈老头儿孙满堂,孝顺和睦。算得是有福气的人。死也是桩喜事。

    2

    戈老头回家后安居在哪个儿子家里,还在未定中。

    大儿子砌了楼房,又在村部教书,或多或少认识些人;二儿子常年累月干木工活,未有什么结识,三儿子更不如说。幺儿子倒可以考虑,可做生意没有时间,年纪又轻。总的看来,戈老头想回大儿子家去,那样死了葬礼可能会盛大些。

    然而戈老头好时与大媳妇有过结。大儿子与大媳妇是自由恋爱,本来大儿子是定了娃娃亲的。再成婚那年,因分一头牛与戈老头子较上了。大媳妇硬要分一头牛回去,戈老头死不让。大媳妇说我们就这样光身子出去,没有头牛怎么起家?戈老头说,你下面还有这么多弟妹,牛拉去了我们怎么生活?大媳妇是个泼妇,与戈老头又是评理又是拍桌子。戈老头也不信邪,拿起锄头打了大媳妇一竿子。后来大媳妇吵着要跟大儿子离婚,是戈老头几个出嫁的老妹子跟大媳妇说好话,才平息这事。

    这不,死了要在大儿子家送葬还有些难的。这不,戈老头先低下头对大媳妇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我两腿一伸还知道什么,那不,你吵着分牛也分你半头了,你吵着要房子,也给了你三间房屋的树木,那不,现在你们也砌上了楼房什么事等到我死还过不去呢?好歹你男人还是我儿子。加上几个姑妈做工作,大媳妇便答应下来。不过有一个条件,如果七天或十天不死怎么办?那不,戈老头又回自己小屋去,或到他喜欢的儿子家去,反正他们不是戈老头喜欢。

    大媳妇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戈老头病重时,把自个积蓄给了三儿子整病。生前的好又都给了二儿子。所以,她一心搅和幺媳妇跟戈老头过不去。可幺媳妇是个文雅幽静的女子,怎会跟她搅一起呢?她之所以要搅和幺媳妇也是有原因的,那不,幺媳妇人小志气大,喂养了十一头猪,别人都夸的不得了,戈老头倒好,说喂个屁啊,喂饱自己就不错了,那不,到了六月天不热得翻颅死光才怪。

    这不,幺儿子他们偏偏搞的最好,开起了米厂,仿有重振家业之势。

    到死,戈老头对幺儿子两口子没话说。就是幺儿子接他去,他也不好意思去。

    二儿子倒是想接戈老头到他家去。可戈老头知道二媳妇最怕死人与鬼。倘使自己死了摊在她家,二媳妇吓得不敢再回家住也不是个事情。

    于是戈老头没法,只好答应下来。他说,我这样子还活得了十天么?

    3

    当夜戈老头就搬进了大儿子家,那夜,戈老头的妹子们都回来了。幺儿子一家也抽空来看他。幺媳妇还牵着儿子要儿子给他磕头,叫爷爷。不料,小孙子硬是不肯跟他磕头,硬是不叫爷爷。小孙子说,那是个鬼,不是我爷爷。

    幺媳妇惊慌失措举手要打儿子。

    戈老头说:小孩子说真话,你别为难他啊,我这样子不象个鬼,象什么?

    这话说出,幺媳妇心里不瞒好受。

    幺媳妇说:大伯,您安心养病吧,我对您没有成见,您以前说那些话只会激励我,我从来没有怪过您。

    因为幺媳妇从戈老头眼里看出了后悔的意思。

    戈老头的几个妹子在堂屋里高声谈论着戈老头的后事。该用多少孝布,多少毛巾,多少香纸之类的话。戈老头气的不打一处来,这不,我还没死呢。

    大媳妇似乎看透了戈老头心思,阴阳怪气的说:您老就忍耐些,叫他们说什么呢?您儿孙满堂是喜死啊,该哭哭啼啼么?

    大儿子吼大媳妇:你就少说两句,没人当你哑巴,我父亲心里清楚得很。

    幺儿子对自己媳妇说:今夜我不回去,怕是父亲会过世,送终是做儿子本内的事情。

    4

    白天里,戈老头那几十年不回来的弟弟回来了。分开的时候,他们兄弟两还是年轻后生,这不再见便是生死离别,怎么说也还是嫡亲兄弟。戈老二见着哥哥就老泪横流地叫:哥啊,你乍呢?哥哥见着弟弟就叫自各哪里哪里不舒服。戈老二听过哥的话,就开始教训他的侄儿们:快给城里当医生的远房堂兄挂电话。

    这些年,戈老二在外混成了局级干部,与有头有面的亲戚还有些走动。这不,中午时间,那城里忙得不得了的堂兄,倒真开着小车拿着听诊器药物什么的来给戈老头诊断。

    打了些针,开了些药,倒真安静下来。开始吃些稀饭米汤之类。这般下来,一个星期过去了,戈老头不仅没有死,反倒比前些天活了些。

    那不,离最后期限也只有三天,这样子,戈老头三天之内会死?除非是想办法。如果不死,他真要从大媳妇家搬出去?

    话也不说得这么绝。三天过去,戈老头没死,也没搬。

    这下好。大媳妇嘴上挂了个夜壶。憋着嘴出,憋着嘴进。那双眼睛就当真杀人。它每天都在询问戈老头:你几时死?看我多守信,而你呢?说好十天,都多久了?我才没时间侍侯那些看望你的人。

    亲戚们也隐约察觉到这个问题,但都不愿得罪一个活人,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辩护。大多数人认为大媳妇怪的有点道理。这要死的人,老不死也是个麻烦事情。每天白天黑夜的,不把几个儿子磨死。

    过几日,那些看望戈老头的叫他为舅姑爷的小子辈都不来看望了。其实来看望也只那么回事情,甚至有的压根底就不知道戈老头躺在那间房屋里。

    这种气氛下,不死的人都要产生要死的意念,何况要死的人。

    5

    这两日,戈老头的形式非常不好。喝水都成问题了。水一喝下去就沿着嘴角流下。

    戈老头的幺儿子对自个媳妇说:老头子这两日不死也不得了,看大嫂那像,看姑妈们不耐烦的样,看二叔也回去了。要是这两天不死,还过两天,就没人理他了,父亲的死可能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他自各心里比谁都清楚。

    也是的,这不不死还不行了,二叔也是,就那么一个哥哥,天大的事情啊,也回去了。幺媳妇听过老公的话,唏嘘着。

    唉,你有所不知,二叔总是怀疑父亲落成了祖上遗留的钱财。小时候,二婶到我们家大闹,拿走了一个金制的毛主席像,一个景德年间的铜香碗。可能那就是祖上留下的家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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