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凝视,他们此时也看见了彼此的眼眶里都噙着绝望的泪水。
流亡的道路是如此的坎坷和漫长,时间在缓缓的推移。伍员忆起了自己美丽而又情义薄天的妻子贾氏。那天,楚军在急切地四处追捕自己,他乘着夜色几经周折回到了温馨的家里,准备和妻子告别。善良可爱的妻子顾及到他对自己的深深依恋,会影响到丈夫复仇的锐气和信心,竟然圆睁着本来应该秋色连波的双眼,并且注视着他那张写满爱和矛盾的脸庞,说:“大丈夫含父兄之怨,如割肺腑,何暇为妇人之计耶?子可速行,勿以妾为念!”于是悄悄进入了昏暗的内室里,以自缢的方式为心爱的丈夫送别,为丈夫以后壮烈的复仇大业献上了一个凄美的白色花篮。伍员痛哭了一场之后,含着悲愤的泪水用蒿草把相濡以沫的妻子简单地安葬了,随后立即收拾包裹,身穿素袍,贯弓佩剑,毅然跨出家门,开始了自己的英雄主义的逃亡之路。
我躲在寂静的繁茂的林子后面。那些无名的小花如雨般落下,缤纷的花瓣随风飘扬。伍员无法知道我千年之后的这次来临,更无法感受到我趟过文字河流的跫音是那么的悄然无声。他此时的身心如在芒刺之中,卧而复起,绕室徘徊,用孤独和焦虑的脚步丈量着黎明前的短暂时光。不知不觉天色渐渐发白,主人东皋公叩门而入,惊讶地发现伍员一夜之间须眉尽是苍然斑白。他高兴地告诉伍员皇甫纳已至,黄昏时分可出昭关,皇甫纳与伍员身高容颜极其相似。伍员解下素服与皇甫纳穿上,自己换上皇甫纳的紧身褐衣,扮作仆者。东皋公又用汤药给伍员洗脸。顿时,他脸上的颜色加深了许多,使人难以分辨。公子胜也更换了衣服,看上去象一个邻村的小孩。他们一行人精致伪装后,就在日薄西山之时赶到了昭关口。过关时,守门的楚将薳越错把皇甫纳当成了伍员,将其擒住。两鬓白发的伍员与公子胜随着那扰攘接踵的人群匆匆地混出了关门。
我知道他走出昭关时的步伐坚定而敏捷,同时心里肯定是积满了激动和痛苦,他才刚刚踏上复仇的道路。昭关面楚背吴。他就要离开生于兹长于兹的故国家园,即将走入异地他乡过着艰辛的流浪生活。何时才能回到父兄以及娇妻的坟前?他难以把握。不过,我知道这个历史性的悲剧过程还得演绎下去,因为他只有家仇却没有国恨,他内心矛盾而彷徨有时不知所措。或许英雄不仅仅只是一匹眼里闪现着野性目光的狼。
我站在昭关高高的城楼上,目睹着伍员背负着仇恨和英勇的侠气渐行渐远。伤感而悲痛的历史背景里,他提着刀剑执著地行走着,眼前一片豁亮,人生的目标像一朵虚幻的蝴蝶一样在有阳光的地带里翩翩起舞。他看见了娇柔的妻子、和蔼可敬的东皋公以及好友皇甫纳、守信溺江的渔丈人、舍身救自己的浣衣女,甚至还看到了恨之入骨的楚平王。他们在他的忧伤的记忆里是那样的清晰,形象是那样的饱满。他迷惑在自己的个人仇恨中,深陷于自己的理想沼泽里难以自拔。数年之后,意气奋发地带领着吴国的军队攻克了故国的都城,并且掘墓鞭尸,以报家仇。他并没有听到身后逐渐传来的褒贬不一的喧杂议论声,他无比固执地没有回头,直到后来,他犯颜直谏吴王夫差而被赐死,才完成了一个没落英雄主义的复仇之梦。
日落苍山,一抹夕阳的余晖尽情地铺贴在遥远的天边。南来的晚风徐徐吹过,我将和现实里从天而降的露珠一起凝结在昭关城墙下一株青青的草叶上,或者一块陌生的石头上,静静地歇脚在思绪翻飞的时空里。历史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我可能还在侧耳聆听伍员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一管斑竹箫,徒步走在吴市乞食的时候吹响的那三叠凄丽而苍凉的箫曲。我只好沉默无语。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无所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