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胥惧,乃与胜俱奔吴。到昭关,昭关欲执之,伍胥邃与胜独身步走,几不得脱”。
——史记伍子胥列传
渐入黄昏。夕阳在山。倦鸟已经归林。可以听得见最后的一声鸟鸣滴落在历史气味浓烈的驿道上,溅起了一些淡淡的怀古之情而又迅速敛迹。我想紧紧地抓住身边的一朵云,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一朵从闪烁着理性和仇恨的光芒的古老典籍的扉页上,从战事纷乱的春秋版图里就已经缓慢升腾起来的云。并且赶在春天回归之后花事谢幕之前,抵达这两壁对峙表象森严的昭关古隘口。
我追随着那阵急促的马蹄声寻至这直插云霄的两峰之间。阍者似的城门次第敞开。粉墙黛瓦的里巷人家木牖的后面,重檐歇山的箭楼雉堞之上,被晚风轻轻地翻开而又任意舒卷的牙旗下,我在静静地等候着一个叫做伍员的楚国流亡者的到来。暮色已深,凉风习习。在长长的漫坡尽头,他头戴纶巾身著素衣神色显得疲惫而慌张,他的身边还有少主公子胜。他们步伐匆匆,行囊里装满着焦急和仇怨。此时,近在咫尺的江南,柳色青青烟雨迷蒙的吴国喧嚣的市井以及瑰丽富庶的王城,被迫成为他们心中美丽的天堂。复仇的愿望是一张灰色的浸濡着泪水的船票,将引渡他们远离故土去寻找一个安身憩命的出口处。家父伍奢和兄长伍尚的尸体刚刚掩埋,血迹斑斑。他们高大的荒冢背后楚国辽阔的天空下已是云霭沉沉,悲风惨烈。栖息在桑树林边的那只杜鹃鸟肯定会夜夜哀鸣而令人心碎。
夜幕下的昭关,薄雾在慢慢地拢集。往日里庄严的星象逐渐的隐退,滚动在丛林树梢上的涛声依然悦耳。然而子胥和公子胜却踟蹰不前。远处迂曲的林间鸟道上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扁鹊的弟子东皋公手持拄杖身负药箧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步履蹒跚的东皋公把他们带进了湿气弥漫的幽林深处,并且安顿在湖边一个简陋的草堂里。远处的点点渔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闪闪烁烁。伍员得知关口的墙上张贴着他的素影画描,楚军盘查甚严,他如坐针毡。少主胜则毫无忧虑地骑在门槛上尽情玩耍,他天真无邪一脸惘然,无知的行为增加了伍子胥内心的恐惧和担忧。东皋公素馔薄饮地款待了十分饥饿的他们,稍作休息之后,伍员忧心忡忡无法排遣潜伏在自己心灵最底层的如焚的急躁感,便推开了院落前面一列竹子篱笆,在青绿逼仄的菜畦旁来回地踱步。怎么才能过昭关?这个巨大的沉甸甸的问号始终悬挂在心口上,他愁眉不展。窗外,寂静的夜空下有一道流星划过。这时,他隐约地看见了到处弥散着腐朽的死亡气息的楚国的王城郢都。楚平王宫殿的屋脊上空站立着满脸怒气的父兄奢和尚,他们手持利剑猛烈地刺向谎言横飞、伦纲尽失而且淫乱无比的宫闱,同时,他还真切地听到了父兄如泣的呐喊和召唤声。寒光闪现之时,一阵山风吹过,惊醒了沉浸在黑色幻觉中的伍员,他的淤积着倦意的眼角处流出了痛苦和思念的泪水。他回到了屋内,在蓬草堆就的简易床铺上躺下来,可是他无法入眠,焦虑就像一条湿漉漉的凉丝丝的蛇一样缠绕着自己,他身陷囹圄般地在漫长的黑夜里困惑着忍受着煎熬着。山外。远处的村落里。一阵雄鸡的啼鸣传来。东皋公告诉他们必须耐心地守候着一位陌生人的出现,然后想方设法把他们送出关隘。此人为隐士,他复姓皇甫名纳。伍员想到这些,心中充满着矛盾和怀疑。这个陌生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不会出卖自己呢?更何况楚平王“粟五万石,爵上大夫”的高价悬赏令已经像风一样吹遍了楚国的市井乡里。他不由得噤若寒蝉,回头的瞬息之间,却看见了稚气未脱的少主已沉沉睡去,嘴角边还不时地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伍员无限伤感地哀叹了一口气,英雄末路之感骤然涌现在心头。他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恐惧的手在黑暗中毫无目的地摸索,稍后又停留在空荡的床边。一只硕大的老鼠鬼鬼祟祟地绕过了他冰冷的手指,蹿向了桌子上那一摞粗糙的陶碗。一不小心,有一只陶碗“砰”的一声摔落在地,那清脆的破碎声把老鼠自己吓呆了,同时伍员也惊恐地坐直了身子。他们在清澈如水的月光下相互凝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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