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澈自认没有洁癖,但也爱干净,贴身的内裤、袜子都是天天换洗。于是每天都得泡在冷水里十几分钟,入冬后没多久,就长了一手的冻疮。最开始只是又肿又痒,影响握笔写字,后来越发严重,竟开始干裂流血。
而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手上的疤还没好,便又再次裂开,如此反复。直到深冬,两只手都变成了紫黑色的大馒头。
安容与此时两眼水汪汪地望着言澈,他都快心疼死了,可言澈此刻竟然嘴角含笑,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悲惨故事一样。
言澈就读的高中修建在一个高坡上——对于山城来说稀松平常,平日里也只是在赶时间的时候才感觉到这条路有多难走,而当冻雨绵绵下了几天后,那条坡就像个巨型滑梯一样,一个不小心就可以一滑到底。
终于,全市大范围停水停电,学校也不例外。和他同寝室的学生都是本地人,早就回家潇洒去了,到学校宣布放假时,整个寝室就剩他一个人。
放假归放假,几天后的期末考试还是照常进行。言澈也回不了家——必经之路上的一段盘山公路受灾严重,禁止通行。
于是只能窝在寝室。言澈出门买了一大袋子面包和水,一路抓着栏杆往坡上走,好不容易摸到了半坡,正准备喘口气,刚一放手,一个没站稳,就顺着倒地的姿势溜了下去。所幸因为路面结冰,车道上基本上已经没有车在跑了,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变成更糟糕的情况。
全长大概两百米的陡坡,来来回回折腾了快半小时才上去,中途多亏了学校守门的保安大哥,抓着根扫把,认认真真地拉了他一半的路。
言澈的寝室位于一楼,在这种停水停电的极端天气下,只有厕所门口的洗漱间有光。虽说是放假,但也不能不复习,所以他就搬着凳子坐在洗漱间看书。连水都不敢喝多了——没水冲厕所。
那几天有多冻,言澈也说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穿得严严实实坐在椅子上,书本平铺在腿上,只有翻页的时候才敢把手伸出来。而且因为冲不了厕所,就算隔着一道木门,也还是能隐隐感觉到内部传来的生化攻击。所幸因为太冷了,他的鼻子冻得都不顺畅,大大降低了对气味的敏感度。
安容与对这种冻是没有任何概念的,然后言澈又大致说了一下当年的受灾情况。停电的原因是因为冻雨凝结在电线杆上,不堪重负之下,电线杆接连倒塌。
主城区还好,每一片区轮着停个一两天也都过来了。但是山区可就惨了,本来山路难行,加上道路结冰,像样的大道全都无法通车。电工们只能人工扛着工具徒步到大山深处,在要人命的寒风中修复电路。
原本高高兴兴通了电的乡下家庭,这下又搬出了炭火盆,一家人围着烧热的木炭取暖。就是这样,又导致一部分大意的村民一氧化碳中毒。
而停水则是因为水管受到极寒而炸裂,毕竟几十年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冬季,大部分老旧建筑的水管纷纷扛不住——冻炸了。更别提当年还有多少孤寡老人活活冻死在家里,真是天灾无情。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言澈笑道,“好不容易有几天道路恢复通车,到家没多久,大年初一晚上又开始停电。因为太冷了,只能吃完晚饭就躺床上睡觉。”
安容与正听得心酸,又感觉言澈的话有点奇怪,之前说到他小时候的经历时也是,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感,但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眼下只能先接话茬:“那你们为什么不烧木炭取暖呢?”
言澈皱了一下眉头,回答道:“那时候已经搬家了,住在商品楼里,早就不烧煤炭了。”
这种违和感越来越强烈,又听着言澈说了一些那时候的新闻,安容与突然想到,言澈每次说起往事时,都会有意无意地避免提到“我家”。就连冰灾这么严重的事,他也只是客观阐述了一下当年的惨状,完全不提爸妈当时对他的担心。
而之前问到寒暑假回不回家时,言澈也总是含糊其辞,好像也不是很想回家似的——难道和爸妈闹矛盾吗?安容与心想道,但是什么矛盾也不至于闹上整整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