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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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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雅瑟缩着身子在寒风中回到纽约,她叫了部车子,先回坐落在纽约的房子。屋里冷冷清清的,门口压了一大堆广告信件,还有几封朋友的来信。她生了火,并且从冰箱里翻出了陈年的咖啡,替自己煮了一壶。然后把自己抛在沙发上,莫名地发起怔来。台湾的记忆竟然恍惚成梦境了。中恒和钟忆变得不太具体了,连钟威亦然,应该只是昨天呀,他的唇印仍在,甚至她仍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但是居然恍惚起来了,像是前世。

    她想着,心痛莫名,至今她仍不明了为什么钟威会突然冒出那一句混帐话,一语之间把她击倒了,一点也不留余地。在那样的时刻,他居然会说:-在做什么?这在安雅是一件不可思议且毫无逻辑可言的一件事。一个女孩子全心全意地奉献她的爱情,你说她在做什么?

    她想做什么?钟威啊钟威,你混帐到了极点。

    过了不久,电话突然响起,竟是子襄远从加州打来的,他的声音显得激动难抑!

    “安雅!-还好吧?旅途累不累?我真恨不得马上飞过去看。但是我那该死的实验和天杀的作业,我根本走不开。安雅,-在听吗?”

    “嗯,”安雅笑着说:“要不然你以为我睡着了啊?放心地把实验做完,把作业搞好,我在这里很好,一点也没事。没有少了一块肉,也没少了一根汗毛,”她想起钟威说的“余安雅的守护者”之类的话,皱了皱眉头,继续说了下去:“你安心地写论文吧!我好得很。”她故作轻松,鼻子酸酸的。

    “那只好等圣诞节的假期了,我到纽约来,好不好?”子襄建议。

    “好啊!只要你有空呀。”安雅一向喜欢子襄,圣诞节有他一起过,肯定不寂寞的。

    接着他们又闲扯了一些事,什么子眉预备到台湾去参加什么研习会之类的。安雅大部分在听,有时她的心还飞远了。挂了电话,她起身伸了伸懒腰,预备去梳洗,电话又响了,这一回是亚琴了。

    “-回来了,几点到的?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她有些抱怨“明天我过去那里,-不要出去。”

    “噢!”安雅静静地答应了。亚琴又提醒她一些芝麻琐事,然后就挂了电话。

    安雅这才有些发起愁来。该怎么对姑妈说呢?总不成把与钟威的一席谈话照本宣科地说了吧?她不知会作何反应?唉,船到桥头自然直,明天再说吧!

    她替自己放了一盆热呼呼的水,全身舒服地泡着,直到烫红了身子。她起身擦拭,忽然惊见自己镜中的影子,她怔住了,踱步到镜前,她抚着自己身上的肌肤,几乎有些沈耽在自我的美丽中。她想起钟威的吻,以及潜藏在他冷静外表下的丰沛情感,觉得身上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忽然她问自己:如果,如果钟威不停止他的行动,如果他不说那句话,是否她会毫不考虑地把自己奉献出去?她望着镜里的惶惑与迷乱,答案是肯定的。而随着这个答案而来的是她的登时顿悟。她忽然明白了,像电光石火一般,一点念头闪过了她的脑海,原来,钟威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他不是儒弱,而是怕伤害她。而她却误会他了,以为他否定她、轻蔑她、拒绝她。

    她穿好衣服,深陷在沙发上,反复地寻思;钟威和她,成长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文化里。毕竟他活在传统的束缚里,何况他又有着婚姻的束缚,他那句:安雅,-在做什么?可能是一种询问,也可能是一种预留给她的余地他要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在做什么,而不是一团迷乱之下的行为。而安雅却误会了,她的背景和文化教育给她的是当两个人相爱时,一切是无庸在意的,不能问也不需问,一切昭然若揭当一个女孩子主动地把自己奉献,她除了爱情之外,能想什么?还需要问做什么吗?

    安雅回忆这一段在台北的日子,发生在周遭的一些事,像中恒与钟忆之间,不也是呈现着十足的中国式的症结吗?慢慢地,她理出了一些头绪?终于觉得自己对钟威太严酷了一些,他并没有招惹自己啊!整件事从头到尾,他们都在不可抗拒的力量之中。

    但是,一切都已过去了。不管如何,钟威和她,不过是一场梦一般,天隔人远,不再有干涉了。一念及此,安雅的心无端地抽搐起来,隐隐的痛楚一-一-扩张。

    亚琴次日一早就开车赶了过来,一进门,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直截了当地问她:

    “-倒是很干脆,就这样回来。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理由使-放弃得这么快?”

    “姑妈,”安雅垂下眼脸,很从容地说:“我知道-多么希望重振余家的名声,我会继续努力的,在纽约我一样可以发展。”

    “不要扯开话题。我问的是钟临轩,他的情况及-的打算。”

    “他发展得很好。钟氏集团目前在台湾有信息、房地产、纺织,而且由于他儿子的婚姻,将来还可以拥有永泰电子等企业,甚至把力量渗入政治圈。所以,我们几乎毫无希望!”

    亚琴苍白着脸,紧抿着嘴,沈郁不语。

    安雅继续说:

    “使我回来的原因绝对不是震慑于钟家的财势。姑妈,有人这么告诉我,钟临轩并不是一个成功者,廿年来,他看似尊荣,坐拥华厦,其实他孤独自负,没有可以信赖之人,活得一点也不快乐。”

    “他活该!”亚琴咬牙切齿地说,似是恨之入骨。

    安雅微微扬起眉毛,继续说:

    “我爸妈已经安息近廿年了,人世的仇怨应该早已远离他们了。姑妈,商场上的诡谲和人世的曲折多变有时候不是人力能抗拒的,”她不知不觉用了钟威的观念“我爸失败了,原可东山再起,但是他选择了逃避,我妈本可以坚强地抗拒人生,但她也选择了回避。姑妈,钟临轩固然有道义上的责任,然而会有这结局不也是我爸妈的软弱与不成熟吗?”

    亚琴吃惊地瞪视她,一时无法接受,怒责她:

    “-竟敢这样说-的父母!”她重重喘着气。

    “姑妈,”安雅蹲下来,半跪着,望着亚琴,以着祈求的口吻:

    “我爱他们的心并没有改变,他们在我心中也永远是挚爱的父母。但是,姑妈,-给我的廿年的教育,训练了我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判断事情的客观。姑妈,我可以很主观地站在我孤女的立场大声疾呼钟临轩的不义,甚至也可以盲目地去做所谓的复仇。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愚蠢的,并且是不智的,我可以有另一个选择使自己活得更为自在,更为理直气壮和更为快乐,为什么我不去做呢?钟家早已是一个不快乐的家庭,钟临轩也可以说是一个失败的人,我根本毋需再去击败他。我需要的是让自己站起来,获得掌声和获致成功。而这成功再也不必要像钟临轩一般踩在别人的血泪上建筑起来。”她一口气说完,亚琴已经忍无可忍了,倏地站起,严厉地告诉她:

    “是谁改变了-?到底是谁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彻底灌输了-这狗屎的观念?使-连父母的冤枉忘了,自己的仇也不想了。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她拚命摇头。

    “我没有-那么伟大,没有-那么高贵的情操。我只想看到钟临轩完蛋,只想看他欲哭无泪的样子。余安雅,-害怕了,-撤退了,-根本就是被钟家的财势唬住了-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当年我们余家的风光-没有看过而已。钟家算什么?当年我们余家一声吆喝,台湾半个商场都得打颤。”

    “姑妈,-冷静一点,听我说,好不好?”安雅几乎跪着央求她了。

    “我不想听。”亚琴寒着一张脸。“-太令我失望了。如果-这样子想,就不配姓余,也枉费了我廿年的苦心。”

    “姑妈,-究竟要我怎样?我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而已,我再怎么有能力,充其量是个企管硕士,我敌得过钟氏偌大的企业吗?”

    亚琴森然的眼神像一把利刃一样透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别告诉我,钟临轩看到-毫无所动-几乎是-母亲的翻版,而就是他当年对-母亲的痴迷毁了余家。”

    安雅大大地吓住了,她不能置信地望着亚琴,拚命摇头。

    “不,不可能的。”

    “我没有必要骗。”亚琴重新坐好,冷静地说:“在-母亲还没有遇到-父亲之前,她和钟临轩是一对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可是,当-母亲认识了-父亲之后,就变了心,抛弃了钟临轩,投入了余家。不论是因为-父亲的魅力还是缘于我们余势的财势,反正,最后她嫁进了我们余家,飞上了枝头,成为一只人人艳羡的凤凰。此时的钟临轩忍下了所有的怨恨,处心积虑地部署,甚至和-父亲重新建立了友谊。谁料得到,最后他亮出了底牌,竟毁了余家。”

    安雅不断摇头,她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是姑妈所说的那种女人,一定有什么地方姑妈搞错了,她固执地反问:

    “也许我妈根本没有爱过钟临轩。”

    “这件事情,谁都不清楚,只有她自己知道。”亚琴皱着眉头,似乎对江玉涵没有什么好感。这也是安雅廿年来首次发现到的事情。“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钟临轩对-母亲是死心塌地。”亚琴的视线又回到安雅的脸上。“-不仅继承了-母亲的容貌,更继承了我们余家的聪慧。我不懂-竟一点都不会运用,以这点来说,-还不如-死去的母亲。”

    安雅吃惊地望着亚琴,骇异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嗫嚅地说:

    “我不懂-的意思。”

    “-母亲以她的容貌毁了余家,-也有责任利用-的容貌与才智重振余家。”亚琴冷酷地直指核心:“我曾告诉-不择任何手段,-竟然不能体会。钟临轩不过五十几岁,他能全然不动心吗?”

    “姑妈,”安雅摇摇头“我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离谱的想法!-恐怕被仇恨冲昏了头了。”

    亚琴的眼睛渐渐罩上一层迷乱,这使得安雅无端害怕起来,她试着走近、安慰她:

    “姑妈,我想-大概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不要碰我!”她挥手制止安雅的接近,眼睛里十分冷峻:“-太令我失望了,-不是我们余家的子孙!”言罢,她愤怒地离去。

    安雅愕然地怔在原处,千头万绪,一团茫乱。想起琳达,她像抓到了一线希望,于是她拿起电话,拨给琳达。

    “谁呀?”琳达不耐烦地应声。

    “琳达,我是安雅。”她急切地说。

    “安雅?-这天杀的,-人在哪里?”她大叫起来。“-知不知道我快死了?”

    “琳达,-不要吓我了。我才真的有了麻烦。”

    安雅十分严重的口吻传来,琳达心知事态不妙,也不再-嗦,就说了句:

    “我马上过去-那里。天大的事有我琳达黄!”

    半个小时后,琳达火速赶来,裹着一件大衣,里头居然只穿了内衣裤!安雅司空见惯了,也不惊奇,丢给她一套衣服换上,两个人就在火炉边谈起话来。

    “我那个准神父真的成了神父了。”琳达黯然地说着“我心里难过得差点死掉。天知道,我还去参加他和上帝结婚的典礼呢!”

    琳达差点哭出来了,安雅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说: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便把这一向的事情说了,钟威也没漏掉,当然,最令安雅害怕的是今天姑妈的异常。

    琳达吁了一口气,想了半天。

    “我看-姑妈八成心里有问题,而且,可能脑筋有毛病了-没看她以前管-的那副德行,简直比台湾那群老怪物还糟糕。”

    “说真的,我也有一点害怕,她今天看我的眼神好怪。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安雅弓起膝来,十分发愁。

    “教-用那一种方法去报复?亏她想得出来!喂!-倒说说看,钟临轩是何模样?不必说钟威了,我看哪,能把-迷成这副德行的人,八成是潘安再世了。”琳达糗着她。

    “钟临轩嘛,风度翩翩,很有魅力,虽然老了,还是很吸引人。”

    “搞不好-姑妈暗恋人家,没有嫁成,恼羞成怒,要-去报一箭之仇。”琳达偏着头想象。

    安雅瞪她,啐道;

    “去-的,又在发挥-的想象力了-该去好莱坞,肯定大发特发!”

    “好莱坞那群垃圾?--他们只会抄袭,我才不屑一顾。”琳达站起来,摆一个姿势,旋身坐下“我想在百老汇表演,那里才是页的舞台,”她的眼里闪着光彩“有一天,我要让每个人的眼光齐聚在我身上,看着我的一举手一投足!”

    安雅望着她,报以热切的眼光。

    “琳达!-知道吗?-天生是站在舞台上的!”

    “我要有-一半的长相,那就更没问题了,”琳达重新跌坐在地毯上“安雅,-知道吗?-姑妈其实很聪明的。我相信只要-愿意,钟临轩肯定会毁在-手上,美人天生具有毁灭的力量,这是无庸置疑的,但是--”

    琳达扬起头,故作姿态:

    “生命的力量来自面貌平凡的女人。比如撒切尔,比如伊丽莎白女皇。”

    安雅被她逗笑了,嘘她:

    “是啊,所以她们都很会生!”

    结果两个人笑作一团。

    “说真的,谈谈钟威吧,我看徐子襄在-心里根本和他没得比。”琳达一本正经地问她。

    安雅垂下眼脸,眼光黯淡下来。

    “我也不希望如此-知道的,子襄他对我实在太好了。”

    “钟威呢?他在那样饥渴、热切地吻了-之后又销声匿迹了?”琳达拨了拨火苗,又问:“-不想他?”

    “唉!”安雅支着头,托着腮,眼光似梦似雾“我不想他?我想极了,想得心都发疼了。琳达,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竟是这么苦,心里似是掺揉了酸甜苦辣般地复杂。以前,子襄对我好,我只觉得无比喜悦欢欣,以为那就是爱情了;但是比起钟威,那种感觉竟显得微不足道了。我失眠、无法思考,全心全意只想着他的一举一动,想得心似乎痉挛了。”

    琳达也一般坐在地板上,托着腮。

    “我想-真是爱上他了。我对汤米的感觉也是一样,只是他并没有给我任何响应。所以,我还有一线生机。可-大概完了,人家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妻子呢!”

    “我曾想,他既然和他太太没有什么感情,居然也能生孩子!琳达,那件事真能不带感情地做吗?”

    “能的。”琳达幽幽地说:“我刚来美国时,像脱缰的野马,一味放纵自己,把性当做是一项叛逆的游戏。我的第一次就和一个根本不熟悉的美国男孩做的。当时,我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只有肉体的痛楚与放纵感。安雅,-不清楚,一个男人在做那件事时根本不考虑什么感情不感情。所以,我说钟威临时撤退了,反而表示他是真心对-的-知道吗?”

    琳达注视她,投给她一个很无奈的微笑“就像我对汤米一样,我从来不敢诱惑他,我希望他是发乎真心地爱上我而选择我,并非抵抗不了诱惑而痛苦的背离神。真正爱一个人时,那件事情反倒是其次了。”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上帝。琳达,-恨不恨他?”安雅着实替她难过。

    “如果-的对手是人,或者-还能恨;但是-的对手是神,那么,恨只能变成无奈了。”

    “-说,我现在怎么办?我姑妈势必不可能谅解我,而且我也着实为她担心。”

    “-何不通知徐浩?他和她老朋友了,或许有些帮助。这件事情-根本不必烦,该烦的是--那人怎么毫无消息呢?对不对?”琳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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