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回家

    二狗这次千里迢迢从深圳赶回农村老家，只想做一件事。这件事做过，二狗心里就平静了。

    二狗远去深圳之前，是村里的野狗，邻里叫二狗不叫二狗，宁愿叫他野狗。二狗因为野，学习就长了野草，没读完初中就炒了书本的鱿鱼。然后二狗吆喝一群狐朋狗友，在方圆几公里好吃懒做，吃喝嫖赌偷鸡摸狗，与进牢房只差一道门槛。划过而立之年，二狗已远近闻名。村里人介绍自个儿村时，不是介绍特产，不是指点方位，而是借用二狗的名字。总是这样说“我就是二狗村的”人们就噢噢噢地恍然大悟，并产生刮目相看与敬而远之。最后发展的趋势，是二狗成了名人。村里骂人，约定俗成的一句骂词就是：你真像个二狗。

    二狗的父亲偏是个重面子的，为此二狗也没少吃父亲的惩罚，只要被父亲逮住，二狗就少不了挂一阵子鼻青脸肿。

    但二狗毕竟不是狗，不能像狗一样用一根绳子拴住。

    于是，二狗慢慢成了父亲的仇与恨。养不教，父之过啊！后来父亲老朽成树，二狗却轻松地爬这颗树上去了。

    那天，父亲终于逮着个机会，想把二狗一棍打死算了。父亲将锄头才抡起，二狗就用一只手，把父亲全身发射的愤怒定格在了空中。然后，二狗夺锄头，二狗的父亲则死活不肯松手，二狗的父亲成了被二狗耍似的猴子，在那里上窜下跳。最后，二狗索性松手。二狗还没拍手完事，紧握锄头的二狗的父亲已被弹出去老远，如一块石头，重重落地。

    于是二狗离家出走，送别二狗的是父亲躺在地上带着血丝的喊：败家子，给我死去吧，我没你这个狗杂种。

    现在二狗竟然回家了。

    二狗终于看到了三年不见的父亲。父亲老得不像样子，风一吹就要倒。二狗像是从西边出来的太阳，温顺地叫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二狗的父亲其实听见二狗叫爹了，可他更喜欢做哑巴，一个字的回答也不给。二狗见父亲没反应，就不再叫第二声爹。

    然后二狗艰难地在身上翻寻一种东西，显然那就是钱。钱藏在二狗身上的角角落落，现在凑齐了正好是两万。二狗的父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就象他从来没有实地到过天安门一样。此刻，二狗的父亲更喜欢做个瞎子。二狗的父亲看到这么多钱，一下子丧失了想象力。

    自始至终，二狗的父亲没有吭一声。打量二狗的眼光里，则写满了怀疑。他一定在外面犯了大事了。

    夜幕重重拉上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二狗，二狗的父亲，还有二狗父亲的看家狗。

    二狗说：爹，你坐下来吧。

    二狗出去了一回，又进来。

    一盆热水来到二狗父亲的脚下。这是水盆第一次自己来到脚下。二狗蹲下去，帮父亲脱鞋，一只，又一只，再脱袜，一只，又一只。此时，二狗父亲的两只脚越发闹起别扭，二狗的两只手只好捧住父亲的两只脚，然后一起浸入温暖的水里。

    二狗在那里细细地擦拭，一只又一只，一遍又一遍。

    水在二狗父亲脚背上流淌的时候，水也从二狗的两只眼睛里汩汩地流淌出来。

    二狗认认真真地给父亲洗了一次脚。

    二狗的父亲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对自己说，这二狗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一定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否则二狗不会如此反常。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二狗的父亲终于主动推醒二狗，想问个究竟。

    二狗看到父亲心急的样子，笑了。

    二狗说，放心吧，爹，我没犯法，只是在外面老老实实打了三年工，已经知道了该怎样做人。

    二狗说，他看过一篇文章，介绍一位很有成就的人在反思自己一生的经历时，觉得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给父亲洗过一次脚。

    二狗说，他看过这篇文章，怎么也忘不掉了。

    二狗说，他二狗

    二狗说着说着便回头望父亲，二狗的父亲早已站成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