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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窑出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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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据说堆的技法直接关系着烧出砖瓦的质量。而为窑师傅添砖加瓦的,就是我们这些进窑的人。到了窑厂后我才发现,原来进窑的都是象我“外婆”一样的妇女,想必这活根本就是用不着大男人的。于是我在那里得了一个称呼叫“小后生”作为“小后生”的我有点“鹤立鸡群”她们叽叽喳喳的时候,我却默默无语,面对一排排长蛇阵似的砖瓦,我老是出神,心说,天啊,这要搬到什么时候?

    为了一天能挣五块钱的金钱诱惑,我就在窑厂里象只蚂蚁一样东奔西走。进砖头时,手里托一块比砖头略大一些的木板,进瓦片时手里就托一块半人长的木板。工具倒是轻巧,短的象块薄薄的砧板,长的象女人洗衣服用的搓板。可是搬动的时候,我得在它上面垒起半米高的砖头,或是半米长的瓦片。在走向窑洞的时候,我佝偻得象个得了哮喘病的老头,那二三十块砖头,垒得整整齐齐,却是异样的深重,总想把我托着它的双手引导到脚踝之下,我与它们进行着无穷的抗争。抗争的结果,是我必须用我的下巴抵住最上面的那块砖头,在双手和下巴之间生出一股抵抗力,将那变得活泼好动的砖坯们老老实实地依偎在我怀中。这样,我走到窑洞附近时,就会摆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奴颜和媚骨,走进窑里,我象是把它们送进了坟墓,而我也有快看到自己坟墓的幻觉了。

    我真是太小看貌似坟头的那只窑了。想不到,它长得比坟头大不了多少,却能吞进去那么多的砖瓦。于是我跟在一群女人的屁股后头拼命地跑。也只有跑,才能减轻我手里托着的重量。我是个被唤作“小后生”的大男人,我不想让自己所得的五块钱有一点水分。跟牢她们,是我的目标。但我到底还是外强中干,看似个绣花枕头,实际上却是个稻草包。才搬了不到一个小时,我的衣裤就无颜面对太阳了,它们迫于太阳的威猛,竟无穷地掠夺着我的汗水,脱下来拧一拧,就能滴水成雨了。那衣服,一会儿向我吮吸汗水,一会儿又把汗水献给太阳,于是吃下去的盐份都在衣服上暴露无遗。最说不出口的,是到了傍晚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的脚步已经明显起了变化,走路不仅吞吞吐吐,而且还变成了标准的唐老鸭。因为我的两腿之间,不停地磨擦,加上汗水的掺和,象砍柴前磨刀似的,鸟窝与大腿间已被擦起了皮,斑斑殷红,刺骨疼痛,每走一步路都象要了我命似的。害得我晚上睡觉时,不得不把自己睡成一个“大”字,为的是快些结疤,第二天依然还能挣到那五块钱。

    进窑的那些个日子里,每天回家我就象一只受伤的黄色的唐老鸭,除了步伐出了问题,我的前胸和裤管上全都惹上了黄土的颜色。出窑这行当,除了增加窑洞的温度,需经受灼热之外,那走势那步伐那重量均与进窑没有什么两样,倒是那个窑厂烧出来的砖头瓦片不是现在的黄砖明瓦,却是农村里销量最大的黑砖头黑瓦片,所以一天下来,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净白的皮肤,活象一个钻进人家烟囱底下掸烟灰的“萧山佬”(那时候义乌人鸡毛换糖,萧山人沿门掸灰,是两种地方性的职业,后来灭绝了)。

    署假的尽头,我就这样抢抓机遇地挣点小钱,也算是给父母减轻一些经济上的压力。那工钱,后来大抵是在开学以后,窑厂把砖头瓦片卖完了,才结算给我们。我的那一份,最多也就二十块钱,总是“外婆”替我去领来,然后直接交到了我父母手里。而我父母则把它积蓄下来,后来就成了我家二层楼里的砖和瓦。

    然而我最大的收获,却不是这现在吃不上一杯咖啡的几十块钱。我的收获在于我在窑厂里卖力的时候,对窑厂旁边我正就读的学校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人的命运,有时候是上天安排的,但更多的还是取决于自己。就象我,成为进窑的人与成为进城的人,其实就那么一墙之隔,一步之遥。经历是财富,吃苦也是财富。这财富就体现在我因吃苦而有了体验,因吃苦而能够鉴别。

    一种叫做“苦头”的东西,后来就一直托着我,一步一步地托着我走进了自己梦想的天堂,就象当初我托着砖头瓦片,让它们进了窑洞去经受烈火焚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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