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飞舞的大学

摸索出了打瞌睡、看小说、聊破天、做小动作，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百无聊赖的时候，神经质地在笔记本上翻来覆去涂抹“绍兴师范专科学校”这几个字，教心理学的老师后来竟以此为例，分析出一个深奥的概念。我的那位萧山同学有一次是真的撞“枪口”上了，临近中午时分，他已捱不了瞌睡虫的袭击，老师一开讲，他就伏在桌上呼呼大睡，老师是肯定看到了，只是不说，然而偏偏上课伊始，前来探望的他的父亲就站在教室外，头和脸试图穿透门上那块玻璃，直盯盯地看着儿子睡得投入、老师讲得投入，害得全班同学替这位难兄难弟捏出一把把汗来，好在他的父亲到底不敢冲进教室考试其实并不可怕，我们从来没有为考试犯过愁，因为总有女同学会认真地把课堂笔记写得一字不漏，临考前一两个晚上的灯火通明和暂停恋爱，大抵会收获一个有惊无险的美好结局。

    学校的许多设想往往是一厢情愿，比如晨跑。大冬天我们恋上了那张床，学校却规定每周每生需晨跑四次，作为督查，由班干部在半道上分发“跑步券”超过时间不再恭候。为了这一周四张跑步券，我们真是挖空了心思，先是坚持跑了一周，后来终于懒得起不来了，便麻烦坚持跑着的同学，在发券的时候弄几个来回，骗完班干部手中的券，再后来，班干部也懒得起来，干脆在寝室里把券直接发给了我们，最后，我们手头每周有了四张跑步券，而薄雾弥漫的马路上，晨跑的除了这个城市的老头老太，竟然见不到一个学生，学校的强身健体计划终于被我们的狡猾粉碎得无影无踪。晨练收获最大的，倒是宿舍楼下的冬青树，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它们沐浴着这批懒得上厕所的莘莘学子的“尿水长流”那可是被我们憋了漫漫长夜的肥沃之水哟，所以冬青树在那个季节长势异常的茂盛。

    我们的梦想总是与现实发生碰撞，以至于到现在都积累成一个个缺点。学校从我们一进入它的门槛起，就号召学生报名参加各种选修课，我也心血来潮的报了舞蹈。那真是个美好的计划，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我能学会跳舞，那么今后我在学生面前将是多么的潇洒风流。从小学到高中，还没见过有哪个老师在我面前跳过舞呢。那个晚上，班上的女同学打扮得花姿招展，她们翩翩起舞的时候，我们几个男生的眼睛大放光彩，她们邀我们一起跳的时候，我们的屁股却粘在凳子上起不来了。我们看着看着，双脚就无比坚硬起来。终于被拉上阵，却如被拉上刑场般胆怯。两步尚能蹒跚走得，三步就乱了方寸，至于别的，更是不知所云。但很快我们就寻到了退怯的理由，认为自己的脚是从田畈里拔出来的，自己的脚最适合走田塍路，要是这舞蹈再学下去，肯定是邯郸学步的下场“下里巴人”倾刻间就战胜了“阳春白雪”

    “有始无终”四个字，像绳子一样，贯穿了整整两年师范。比如读英语，比如练书法，比如玩文学，比如这样那样的东西，都是捱到半截的时候，人就不见了踪影。倒是那时流行的一首歌，三百六十五里路，一直挂在嘴巴上“有多少三百六十五里路呀，有多少春夏秋冬”这样的歌词至今还印在脑子里，但当初喜欢是因为它的旋律，现在回忆却是它的字里行间。

    后来终于发现自己朽木难雕，丑小鸭终究成不了白天鹅。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一门心思地研究起我的头皮，我的头皮从来没有这么痒过，尽管从踏进大学校门就一直痒的，但它现在已发展到了奇痒无比，那就不得不留在宿舍里，用楼下那口井里的冷水对付这个脑袋。我用兰溪牌肥皂搓出了大堆泡沫，泡沫在面盆里漂浮，漂浮，漂浮泡沫破灭，露出黑色的脏水，脏水表面，活跃着无数细细点点的小生灵，它们跳跃着，它们挣扎着，它们竟是虱子。虱子，这个我曾经深受其苦的小东西，这个我曾经消灭殆尽的小东西，这个代表肮脏的小东西，现在它们竟卷土重来，这是多么倒霉的事情，这事要传开去，怕要笑掉同学的大牙，它撕破了我的脸皮，它熄灭了我的好高骛远。我不是阿q，但虱子还是虱子，虱子坚强地在我头上生活，而我决没有阿q的自豪与得意，我此刻头顶千丝万缕的惭愧。好在我的侥幸心不死，当我偷看与我一起洗头的哥们的面盆时，发现里面竟也漂浮着与我一般多的虱子，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我能揪出与同样长着虱子的“同志”此事后来未被发现，我也从未提及，我的哥们也从未提及，但我们心里一定心照不宣了。

    两年大学，在一个个瞌睡中混过去了，在一场场电影里划过去了，在一本本小说书里流过去了。还没告别虱子，我就上了大学；意识到自己要认真读点书的时候，突然发现学校已把我推向了校门如今，当我从记忆的窗口回望师范生涯，看到的依然是“潦草”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