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庞澈就不再出现了,京梦然仍继续被软禁着。
她很清楚,那一天,他是认真的,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她也相信,必要时,他可能会为了柴贼杀死她。
不讳言,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忘了他是柴贼的走狗,竟不知不觉习惯他的存在,可她忘记一件事——两人的立场终究是敌对的。
她有预感,两人的关系即将再度降到冰点,反正这一点都不稀奇,之前就是如此,可为什么她好似感觉到将会失去什么,让她心口隐隐作痛。
突地,一个念头掠过梦然的脑海。“今天几日了?”
算一算,她已经被囚禁在相府十多天了,也到了庞澈该服药的时间,可芊颜现在不在相府里,她也不能回解心居拿解药,再晚个几天,一旦让蛊虫孵育出小虫,那他可真的玩完了。
怪的是,他应该会比她更紧张才是啊,为何一点动静也无?甚至也没以她的性命作为要胁,好换取解蛊的方法,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守卫大哥,能否请庞大人前来,我有要事找他商量。”梦然难得客气。
几日不见他来,他应该肯见她才是。
“庞大人不在。”守卫态度傲慢。
“庞大人何时会回府?我有非常紧急的事得告诉他。”她不死心,继续追问。
“庞大人的事,是你这个小老百姓可以过问的吗?”
“我劝你最好别跟自己的脑袋瓜过不去,万一因你的拖延,导致危害了庞大人的性命,绝对不只送命这么简单!”她也火了。
“哈哈哈,一个小老百姓,能对堂堂的庞大人产生多少威胁?别说笑了,甭想了,我是不可能帮你跑腿的,你死心吧。”
可恶!可恶!
梦然恼火地坐回床榻,小手不知不觉用力揪紧棉被。他究竟在搞什么鬼?大虫都快生小虫了,他还在磨蹭什么?
她知道被蛊虫分食的可怕,身体外表虽然看不出明显的外伤,体内的五脏六腑却会被啃食殆尽,万一小虫没有食物,它们甚至会想办法钻出体外,届时死状绝对是凄惨无比,令人作呕。
这些都还是后话,她虽然可以控制黑心蛊毒性的发作,一旦虫蛊开始孵育,恐怕连她都没有办法掌控状况,到时候,他真的只能等死。
莫名地,她并不愿意见到他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她怀疑他是被迫的,一定有什么隐情,逼迫他成为柴贼的刽子手,不然他为何三番两次毫不犹豫与她妥协?
好比他主动将所有不法证据交出来,他几乎没有为难芊颜与她,还帮她安抚了单大娘,甚至费心思为她庆贺生辰,若说他无心帮忙,她真的无法相信,这也绝对不是一句“贪生怕死”就可以解释的。
突然,梦然尝到一股咸涩的血味,她竟焦躁到把唇咬破了,思及她是为了庞澈咬破唇,她就觉得荒谬至极,忍不住大笑出声。
“哈哈,疯了。”她八成疯了。
算了,他都不紧张了,她还担心什么?反正柴贼的走狗迟早也要跟着陪葬,她无须因他的惨死而愧疚,那是他自找的
梦然努力说服自己,装作不在乎,可她的手竟微微发颤,涔涔冷汗自她的背心流淌而下。
虽然告诫过自己,非必要她的银针绝对不伤害无辜老百姓,但那守卫实在太不识相了,她尤其痛恨狐假虎威的家伙,为了去找庞澈,她只好故意制造声音,引他开锁进到屋子里,再乘机赏他几针,让他乖乖梦周公去。
庆幸,囚禁她的院落相当偏僻,除了庞澈、看门的侍卫,送饭的女婢外,鲜少有人会在那附近走动,因此她可以轻易脱身,而不被人发觉。
庞澈会在哪里?
京梦然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四处张望,就怕被当场逮得正着。
正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占地广大的相府迷路时,在长廊的另一端,赫然发现一栋隐密的院落,亮如白昼的灯火,透过窗棂投射出来,还隐约见到屋里有两抹身影在走动,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在悄然无声的静夜里,格外明显。
屋子外头,看不到任何守卫,谈话的时机又选在深夜里,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在僻室密谈。
梦然决定瞧个仔细,放轻脚步,身子贴在墙外,约略听见——
“去杀了他。”
“他触犯了相爷的禁忌,早该死,属下会择期将这事办妥。”
“很好,老夫就知道只有你能信任。”
“相爷谬赞了。”
他们又要对谁下手了?李尚书吗?
从对话的内容判断,梦然轻易猜出,屋子里头的人就是柴仲仑与庞澈,显然他们又在密谋伤天害理的恶事。
可恶!狈改不了吃屎。梦然恼怒地捏紧拳心。
“对了,听说你对那姓京的女大夫很是关照,真有这回事吗?”
“回相爷,确实有此事”
“啊”庞澈坦然承认,顿时吓了梦然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以免不小心发出声音。
无奈他们的音量突然转小,她又急着听他会说些什么,促使她只好再往前蹲一些。
“属下以为,京大夫对于解毒、医治疑难杂症,确实有些本事,若是她”
听不清楚。梦然只好再往前一点。
“若能将她纳为己用,说不定柴相就永远不用担心会有人毒害于你,况且皇上那,恐怕还需要借重她的能力。”
“嗯,你说的有理,那暂且饶她性命,那你要如何劝服她,为老夫所用?”
“属下斗胆向相爷要求,将京大夫交给属下,由属下全权处理。”
“可是”
见柴仲仑有些犹豫,庞澈连忙补充道:“相爷请放心,属下不会让京大夫危害相爷分毫。”
“那好吧,她就交给你看管。”
“多谢相爷成全,属下一定不负相爷重托。”
听到这里,梦然的脑子已经化为一片空白,她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遽跳的心口隐隐作痛,有种被狠狠从背后捅一刀的狼狈痛苦。
摊开掌心,是半颗被汗水浸湿的碧绿丹药。这是她好不容易从药袋里找到的,虽然无法完全压抑黑心胡的毒性,但至少可以撑上几个时辰,足够让她回解心居拿丹药。
但——眼前的丹药,对照她现在的处境,实在讽刺的可笑。
他早已把她出卖了,而她又为何要对他的生死如此在乎?甚至甘冒着被逮的风险
京梦然!你是天下第一号大笨蛋!
“相爷,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说吧!”
“据传当年瑞安寺发生的事,尚有其他目睹此案的人未死”
“此话当真?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
“略有耳闻,详细情况还不知晓。”
“快!把那人找出来,不管是谁都给老夫杀了,一人也好,十人也好,全给老夫杀了,我绝对不允许有人借机炒作这件案子。”
“是!属下即刻去办。”
此刻,梦然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脸色惨白,气的浑身发抖。
她是彻彻底底被出卖了,她是不是还能庆幸他并未将她的名字供出来,让她还能苟延残喘几天?
她早该知道,柴贼的走狗没一个可以信任,她却笨的以为他们可以是朋友。
不!她绝对不会放任庞澈毁了她们苦心多年的计划!
心思稍定,梦然抹去满脸泪,决定无论如何都得要离开相府,赶紧去警告芊颜好好保护她们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惨案证人。
未料,京梦然才刚站起身,正要循着原路回去,一个不小心让枝析勾住她的裙摆,一阵拉扯布料被扯破了,发出“嘶”的一声,立即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谁?谁在外头?”探头出来的是庞澈,梦然一个闪身,连忙躲在树丛背后。
“庞澈,有人偷听到我们的对话吗?”柴仲仑紧张兮兮,瞪大老眼张望。
“相爷,请放心,这件事交由属下来处理,请相爷先回房安歇。”
“好好好,全交给你。”担心是刺客潜伏在外头,怕死的柴仲仑二话不说,召了金刀护卫,沿路护送他回房。
“哔!”
庞澈了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数十名护卫立即自庭外飞奔而人,齐跪在他的跟前。“庞大人!”
“给我搜。”庞澈下了命令,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万万不可伤人。”
“是!”不到一会儿功夫,来不及脱身逃离的京梦然,又成了阶下囚。
“放开我!放开我!”梦然使劲挣扎。
“放开她!”庞澈意外下了这道命令,踱步至她的跟前。“京大夫!今晚怎么有这等好兴致出来走走?若下次觉得房里待得闷,不妨托人告诉我一声,我必定奉陪。”
他的语气还是和之前的一样,温煦从容,听在梦然的耳里,却倍觉刺耳。
“呸!走狗!算我瞎了眼,看错人。”管不住的泪水,倾泄而下。
她扔下掌心里的丹药,狠狠踩碎,现在,她巴不得亲眼看到他被黑心蛊分食后惨死。
“大胆!耙对庞大人如此说话!不要命了!”一旁的侍卫见状,举起手就要狠狠赏她一巴掌。
没想到,他的手臂却早一步被庞澈拦住了。“不准动她。”他的口气转沉,蕴满杀意。
“恶心!”梦然撇开头,啐了他一口。
庞澈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旋即飞快隐去。“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见她。”
“是!”梦然被押走前,庞澈再度见到,他熟悉不过的怨恨目光。
他和她的关系,恐怕又绕回了原点。
庞澈全身一阵虚软,无力地瘫靠在墙上,大掌掩住双眼,试图抹去烙印在脑海里的怨恨眼眸。“求求你,别这么看我。”
谁都可以恨他,就她不可以
“京大夫,吃一些吧,你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再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拿走!我不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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