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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巨剑①号轻巡航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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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下面,盲目的海浪在指挥战斗。

    炮手接受这场可怕的肉搏,向大炮挑战,然而,海水的无常波动此刻恰恰使大炮处于静止状态,,仿佛受到了惊吓。“你来呀!”炮手说。大炮似乎听见了。

    它猛然向他扑去。他闪开了。

    战斗开始了。奇异的战斗。不堪一击的人与无坚不摧的炮进行较量。血肉之躯与钢铁野兽决斗。一边是强力,一边是心灵。

    这一切都在昏暗中进行,仿佛是模糊不清的奇迹。

    心灵。奇怪的是,大炮仿佛也有心灵,充满仇恨和愤怒的心灵。这个睛妖怪也有眼睛,它在窥视人,它诡计多端,至少看上去如此。它在窥测良机。这是一只巨型铁也,但居心叵测,或者似乎居心叵测。有时这只庞大的蝗虫撞着炮室低矮的天花板,然后又跌落下来,四轮着地,就像老虎四爪着地一样,接着又继续追逐。而他呢,像蛇一样灵活、敏捷,在这霹雳般的攻击下巧妙地扭动,避免打击。他避免了打击,但船身却在撞击下不断损坏。

    大炮身上还留着一小截断了的铁链。它不知怎么回事缠绕在炮闩纽的螺钉上。链子的一端固定在炮架上,另一端悬空,它在大炮四周疯狂地旋转,使大炮跳得更猛。螺钉像一只手,紧紧挨着这条铁链,于是撞击加抽打,铁拳加铁鞭。大炮周围是一阵令人恐惧的旋风。这条铁链使战斗更为复杂。

    然而,那人还在战斗。有时甚至是他在进攻。他拿着撬棒和绳子沿着船壳板爬过去。大炮似乎明白了,看穿了诡计,于是逃跑。那人勇敢地追了过去。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大炮仿佛在想:“好了!该结束了!”于是停下来。结局临近了。大炮处于暂停状态,似乎在酝酿--因为在众人眼中它是有生命的--凶残的念头。猛然间,它朝他手扑过去,炮手朝旁边闪身,让它过去,而且笑着喊道:“再来一次!”大炮愤怒了,撞坏了左舷的一门炮,接着又像从看不见的投石器上射出的石弹,朝右般冲过去,他手闪开了,但有三门大炮倒坍了。此刻,大炮仿佛成了瞎子,不知自己在干什么,背朝着炮手,从后向前冲,撞坏了艄柱,在船首墙上撞出了一条裂缝。炮手躲在楼梯下面,与目睹这一切的老人只隔几步远。他举着橇棍。大炮似乎看见了他,不掉头就向后急退,直扑向他,像斧子一样迅速。炮手被逼到船板前,必死无疑。全船的人都惊呼起来。

    一直站立不动的老人此时扑了过去,比凶残的撞击更为迅速。他抓住一包伪指券,冒着被压死的危险,将纸包扔到了大炮的轮子中间。这是个关键性的危险动作,但他做得利索而精确,即使熟悉这罗瑟尔的海炮操作规程全部内容的人也很难做到。

    那个小包起到了缓冲作用。一粒小石子可以制止一个大东西,一根树枝可以阻止雪崩。那门大炮踉跄了一下。炮手抓住这可怕的东西,将铁律伸进后轮的辐条之间。大炮停住了。

    大炮倾斜着。他手用铁棒一撬,将它翻倒。沉重的大炮四轮朝天,像大钟倒坍一样丁零当啷直响,满身大汗的炮手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将舵索的活结套在被打翻的怪物的铜颈上。

    结束了。人胜利了。蚂蚁战胜了庞然大物。保儒俘获了雷霆。

    士兵和水手都鼓起掌来。

    全体船员带着缆绳和铁链涌了上来,不一会儿,大炮就被系得结结实实的。

    炮手向那位乘客致谢。

    “先生,您救了我的命。”他说。

    老人恢复了无动于衷的表情,没有回答。<center><b><font color="#cc33cc">六 天平的两端</font></b></center>

    人胜利了,但是也可以说大炮胜利了。全船覆没的危险虽然被消除,但舰艇却不能起死回生。破坏之严重难以弥补。船壳板上有五条裂缝,其中一条大裂缝位于船头。三十门大炮中有二十门躺倒在那里。被抓住和拴住的那门大炮已无法使用,炮闩纽的螺钉损坏了,无法瞄准。炮队只剩下九门炮。底舱进水。必须立即修补破损的地方,立即排水。

    现在人们去看中舱了,它令人触目惊心。关着暴跳如雷的大象的笼子也不会如此残破不堪。

    决不能让敌人发现这艘巡航舰,然而,另一项工作刻不容缓,即拯救这条船。于是人们不得不放上几盏风灯来照亮甲板。

    船员们全心投入悲惨的工作,想的是生死问题,无心顾及其他,因此在这段时间里没有注意船外的情况。雾越来越浓,天气变了。船被风任意吹着,已经偏离了从泽西岛到盖尔内西岛的平坦航道,过于偏南。海涛汹涌。巨浪亲吻着舰艇张开的伤口,这是可怕的亲吻。海的摇晃充满了威胁。微风已转为北风。狂风,也许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四个浪花以外一片迷茫。

    船员们急急忙忙地对中舱进行简单的修补,堵住水洞,将劫后余生的大炮扶正。此刻,那位老人又走上了甲板。

    他靠在主桅杆上。

    他没有注意船上的动静。拉维厄维尔骑士已命令海军步兵在主桅两侧排成散兵线。水手长一声哨子,忙于操作的水手也都在桅街上排列好。”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朝乘客走过去。

    走在船长后面的是一个惶恐不安、喘息不定、衣衫不整的人,但神情却似乎满意。

    这就是刚才在关键时刻显示出制服恶魔的胆量,并且战胜了大炮的人。

    伯爵对农民打扮的老人敬了一个军礼,说道;

    “将军,这就是那个人。”

    炮手按照规定的姿势,两眼低垂,站在那里。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又说:“将军,鉴于这个人的行为,长官们是否应该做点什么?”

    “我想是的。”老人说。

    “那请您下命令吧。”惊瓦贝尔特洛接着说。

    “该由您下命令,您是船长。”

    “可您是将军。”

    老人瞧着炮手说:“走过来。”

    炮手走了一步。

    老人朝布瓦贝尔特洛伯爵转身,从他身上摘下圣路易十字勋章,将它戴在炮手的宽大上衣上。

    “乌拉!”水手们喊道。

    海军士兵们举枪致敬。

    老人又用手指着那位兴高采烈的炮手说:“现在该枪毙他了。”

    惊愕替代了欢呼。于是,在坟墓般的寂静中,老人提高声音说:“疏忽大意断送了这条船,它大概无法补救了。航海就是与敌人周旋。船在海上航行就像是军队在作战。风暴是隐蔽的,它并没有消失。整个大海就是陷讲。大敌当前,任何错误都应该处以死刑,错误是无法弥补的。勇敢应该受到褒奖,而疏忽应该受到惩罚。”

    这番话一字一句,缓慢地,庄严地,以冷酷无情的节奏响着,仿佛是斧子在一下一下地砍橡树。

    老人瞧着士兵们说:“执行吧。”

    那个戴着闪闪发光的圣路易十字勋章的人低下了头。

    在布瓦贝尔特洛伯爵的示意下,两位水手下到中舱取来吊床当裹尸布。出发以来就一直呆在军官舱中祈祷的随船神甫也来了。一位中土从散兵线中调出十二名士兵,将他们排成两行,每行六人。那位炮手一言不发,站到了这两排人中间。神甫手举十字架走过来,来到炮手身边。中士说:“开步走。”行刑队慢慢朝前走,抬着裹尸布的水手跟在后面。

    船上一片阴森的寂静。远处的风暴在呼啸。

    几秒钟后,黑暗中响起枪声,闪过一道光,接着一切重归于寂静,传来身体落水的声音。

    老人仍旧靠在主桅上,抱着双臂在沉思。

    布瓦贝尔特洛用左手食指指着他,低声对拉维厄维尔说:“旺代有首领了。”<center><b><font color="#cc33cc">七 航海就是下赌注</font></b></center>

    这艘巡航舰的前途又当如何呢?

    云层整夜与海浪为伍,现在终于低低垂下,遮盖了地平线,像大衣一样罩在大海上。四处是浓雾。即使对完好无损的航船而言,形势也十分险峻。

    除了大雾还有涌浪。

    人们利用时间减轻船的重量,清理大炮造成的破坏,将拆散的大炮、断裂的他身、扭曲或脱钉的肋骨、破碎的木片或铁片,统统扔进海里。人们打开了舷门,让尸体和用盖舱帆布包裹的破碎肢体从木板上滑进海里。

    大海开始咆哮。风暴并不迫在眉睫,恰恰相反,暴风的声音似乎在地平线上越来越弱,狂风在朝北移动,但是海浪滔天,这说明海底情况不妙。如此破损的船无力抵御震撼,大浪会致它于死地。

    格拉夸尔在舵位上,若有所思。

    面对逆境泰然自若,这是海上指挥员的习惯。

    拉维尼维尔在险境中仍然是乐天派,他走近格拉夸尔说:“怎么样,舵手,风暴这下失算了。想打喷嚏也没有成功。我们会摆脱困境的。会有顺风的,肯定。”

    格拉夸尔严肃地回答:“有风就有浪。”

    既无笑容,也无愁容,水手就是这样。格拉夸尔的回答有一层端端不安的含意。一条漏水的船遇上海浪就会很快沉没。格拉夸尔说这句预言时稍稍皱起眉头。在大炮和炮手那场灾难以后,拉维厄维尔的轻松快活的话也许说的太早了。海上总有什么东西会带来噩运。大海是诡秘的,你永远不知道它在做什么。千万要警惕。

    拉维厄维尔感到应该严肃起来,问道;

    “我们现在在哪里,舵手?”

    “在天主的旨意里。”

    舵手是主人。他怎么做,怎么说,都应该由着他。

    何况舵手们向来寡言少语。拉维厄维尔走开了。

    他向舵手提的问题,视野给了他回答。

    突然间,大海出现了。

    滞留在海浪上的雾幕裂开了,在黄昏般的朦胧中,暗中起伏的波涛一望无际,于是人们看到了下面的景象。

    天空仿佛顶着一个云层的盖子,但是云和海不再相连。东方发白,那是太阳在升起,西方也发白,那是月亮在沉落。这两个白色相互对视,在天边形成两条窄窄的淡色光带,中间是阴暗的大海和黑暗的天空。

    在这两条光带前有黑影,笔直的、一动不动的黑影。

    在西边,在被月光照射的天空下,矗立着三块高耸的岩石,像是克尔特人的糙石巨柱。

    在东边,在清晨苍白的地平线上,矗立着八艘帆船,它们排列整齐,可怕地相互隔开。

    那三块岩石是礁石,那八艘帆船是舰队。

    身后是十分险恶的曼吉埃礁,前面是法国巡航队。西边是深渊,东边是屠杀。人们处于海难与战争之间。

    面对礁石,这条船的船体已经被穿破,帆线索具已经脱散,桅杆的根基已经松动;面对战斗,船上的三十门大地中二十一门已经损坏,最好的炮手也已死去。

    拂晓的光线很弱,还残留着一点夜色。黑暗甚至可以维持很久,因为它来自云层,云层很厚,很高,也很深,像拱顶一样结实。

    风终于吹散了下面的雾气,使船偏离航道,朝曼吉埃礁驶去。

    船疲惫已极,破败不堪,几乎不再听从舵手指挥。与其说它在行驶,不如说它在漂流,而且它被海浪鞭打,听任海浪为所欲为。

    险恶的曼吉埃礁,当时比今日更尖利可怕,因为这个深渊上的好几个堡垒今天都被海水的不停冲击削平了,礁石的形状也在改变。海浪被称作lanes1是有道理的,因为每一个潮汐都像在拉锯。就当时而言,触到曼吉埃礁必定粉身碎骨。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法文lame可指巨浪、刀口、刀片、锯条。</font>

    至于法国巡航队,这是康卡尔舰队,在杜歇船长的指挥下后来赫赫有名,莱吉尼奥称这位船长为“杜歇老爹”2。

    <font style="font-size: 9pt">2杜歇老爹报是一七九-一七九四年间十分激进的革命报纸。</font>

    形势危急。在大炮肆虐的时候,船已不知不觉地偏离了航道,不是驶向圣马格,而是驶向格朗维尔。即使它能升帆航行,曼吉埃礁也挡住了去泽西岛的归路,法国舰队又使它无法到达法国海岸。

    但是,没有风暴,而是像舵手所说,起了波浪。在狂风的抽打下,海水在海底尖石上滚动,汹涌无比。

    大海从来不立刻说它要什么。深渊中无奇不有,甚至也有刁钻。几乎可以说大海自有其程序,它前进又后退,肯定又否定,酝酿风暴又取消.允诺深渊又海约食言,威胁北方又打击南方。整整一夜,巨剑号处于浓雾之中,以为风暴将至。大海却背弃前言,但是却是以一种残暴的方式。它策划的是风暴,实现的却是礁石。这仍然是海难,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罢了。

    在礁石上被粉碎和在战斗中被消灭。这两个敌人相互补充。

    拉维厄维尔豪迈地笑着说:“这边是触礁,那边是打仗。我们两边都中了彩。”<center><b><font color="#cc33cc">八 九等于三百八十</font></b></center>

    巡航舰几乎成了残骸。

    在灰白色的闪光中,乌云密布,朦胧的天际在不断变化,浪涛神秘地涌散,这一切具有坟墓般的庄严。除了凶猛的风以外,一切都悄然无声。灾难威严地从深渊中升起。它不像是袭击,而像是显圣。礁石中没有一丝动静,敌船上也无一丝动静,这是一种巨大的寂静。这是真的吗?更像是掠过海面的梦。传奇中就有这种景象。巡航舰被夹在礁石魔鬼和舰队幽灵之间。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低声向拉维厄维尔下命令,后者便下到炮队,接着船长抓起望远镜,走过去站在舵手的侧后方。

    格拉夸尔正在尽一切努力使船漂在波涛之上,因为如果它的侧面受到风浪,它肯定会翻倒。

    “舵手,”船长说“我们在哪里?”

    “朝曼吉埃方向。”

    “在它的哪一面?”

    “不好的一面。”

    “海底如何?”

    “尖石。”

    “能下锚吗?”

    “反正终是一死。”舵手说。

    船长用望远镜往西看,观察曼吉埃礁,接着又转向东方,观察可以见到的帆船。

    舵手仿佛在自言自语:“这是曼吉埃礁。从荷兰飞来的笑鸥,还有黑鸥,都以它为中途站。”

    此时船长已经数清了帆船的数目。

    的确是八条船,它们整齐地排开,在水上显出作战的姿势。中间是一艘有三层甲板的高高的船。

    船长向舵手提问:“你认识这些船吗?”

    “那当然。”

    “是什么?”

    “是舰队。”

    “法国的?”

    “魔鬼的。”

    沉默片刻。船长又问:“全部巡航队都在这里?”

    “不是全部。”

    的确,四月二日,瓦拉泽曾向国民公会宣布有十艘三桅战舰和六艘战列舰在芒什海峡游弋,船长想起了这件事。

    “不错,那支舰队有十六艘船,这里只有八艘。”船长说。

    “其余的分散在整个海岸上,它们在窥伺。”

    船长一面用望远镜观察,一面喃喃说:“一艘三层甲板的战舰,两艘一级战舰,五艘二级战舰。”

    “可我也在窥伺它们哩。”格拉夸尔喃喃说。

    “真是好船,”船长说“我也稍稍指挥过。”

    “我可是从近处看过。它们的特点都装在我的脑子里,决不会弄错。”

    船长把望远镜递给舵手:“舵手,你看得清那艘多甲板船吗?”

    “是的,船长,那是黄金海岸号。”

    “这是他们改的名字,以前叫勃员第等组号。这是艘新船,有一百二十八门大炮。”

    船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支铅笔,在小本上写下128这个数目。

    他又接着问:“舵手,左舷第一艘是什么船?”

    “是老练号。”

    “一级战舰。五十二门炮,它是两个月前在布雷斯特装配的。”

    船长在小本上写下数字52。

    “舵手,左舷第二艘船呢?”

    “山林仙女号。”

    “一级战舰。四十门十八斤重弹的大炮。它去过印度,战功卓著。”

    他在数字52下面写上40,然后抬起头:“现在看看右舷。”

    “船长,都是一级战舰,一共五艘。”

    “从旗舰数起,第一艘是什么?”

    “果断号。”

    “三十二门十八斤重弹的大炮。第二艘呢?”

    “里什蒙号。”

    “同样的火力。还有呢?”

    “无神论者号。”

    “对航海来说,这可是个怪名字。还有呢?”

    “卡利普索号。”

    “还有呢?”

    “攻占者号1。”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军舰名称是根树海军档案中一七九三年三月的舰队介绍。--原编者注</font>

    “五艘战舰,每艘三十二门大炮。”

    船长在前几个数字下写上160。

    “舵手,你认清了吧?”

    “而您呢,船长,您了解它们。识别当然要紧,了解可更重要。”

    船长眼睛盯着小本,嘴里在做加法。

    “一百二十八,五十二,四十,一百六。”

    这时拉维厄维尔回到了甲板上。

    “骑士,”船长说“我们面对的是三百八十门大地。”

    “好的。”

    “它正好观察回来,拉维厄维尔,精确地说,我们有多少炮可以用?”

    “九门炮。”

    “好的。”布瓦贝尔特洛说。

    他从舵手那里拿回望远镜,观看地平线。

    八艘沉默的黑色战舰似乎一动不动,但是越来越大。

    它们在缓慢地接近。

    拉维厄维尔敬了一个军礼:“船长,这是我的报告。我原先对这艘巨剑号存有戒心。突如其来地上了一艘既不了解你或者也不爱你的船,这是叫人头疼的事。英国船会背叛法国人。那门该死的大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检查了一下,船锚很好,不是熟铁块,而是作锤焊成的锻铁。锚环十分坚固。缆绳是上等的,便于操作,长度合乎标准,一百二十法寻。还有大量的火药。死了六位炮手。每门炮可发射一百七十一枚炮弹。”

    “因为只剩下九门炮了。”船长喃喃说。

    布瓦贝尔特洛将望远镜对准地平线。舰队仍在缓慢地接近。

    海炮有一个优点:三个人便能操作,但也有一个缺点:与普通大炮相比,射程不远,落点不准,因此必须让敌舰进入射程以内。

    船长低声下达命令。全船一片寂静。没有响起战斗准备的铃声,但人们都在作战斗准备。无论是对付海浪还是对付敌人,这艘船都失去了战斗力。人们尽量利用这艘战舰的残骸,将大缆和备用缆绳堆在主甲板的通道上,靠近操舷索,以便在必要时加固桅杆。人们整理好伤员的岗位,而且按照当时的航海习俗,在甲板上拉上防护网,这样可以避枪弹,但避不了炮弹。人们取来口径检查器,虽然这样做稍稍晚了一点,谁会想到会出这么多事呢。每个水手都领到一个弹盒,腰间插上两把枪和一把匕首。人们叠起吊床,校正地口,准备好枪,放好斧子和铁钩,整理好弹药筒舶和炮弹舱,将火药船打开。每个人都站到自己的岗位上。在做这一切时没有任何人说话,仿佛身在临终病人的卧室里。迅速而阴森。

    接着,船停住了。它像三枪战舰一样有六个铺,这六个锚都抛了下去,船首是警戒锚,船尾是小锚,靠大海的侧面是防波钱,靠礁石的侧面是退潮锚,右舷是八字锚,左般是主锚。

    那九门完好的大炮都对准同一个方向,敌人的方向。

    敌人的舰队也在悄悄地完成战斗准备。八艘舰艇现在排成半圆圈,曼吉埃礁好比是弦。巨剑号被封锁在这个半圆圈内,又被自己的锚捆住,它背靠礁石,也就是背靠着海难。

    这好比是一群猎犬围着一头野猪,猎犬不再吠叫,而是露出狞牙。

    双方似乎都在等待。

    巨剑号的炮手们已经就位。

    布瓦贝尔特格对拉维厄维尔说:“我一定要先开火。”

    “挑逗一下开开心。”拉维厄维尔说。<center><b><font color="#cc33cc">九 有人脱险</font></b></center>

    老人没有离开甲板,他在观察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布瓦贝尔特洛走近他说:“先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们现在紧紧抓住我们的坟墓,决不松手。我们或者当敌舰的俘虏,或者当礁石的俘虏,或者向敌人投降,或者触礁沉没,没有别的选择,只剩下一条出路,死亡。战斗总比海难好,宁可被打死不愿被淹死。说到死亡,我喜欢火而不喜欢水。然而,死亡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与您无关。您是被王公们选派的人,负有重要使命:指挥旺代战争。没有了您,君主制可能就完了,因此您必须活着。我们的荣誉要求我们留在这里,而您的荣誉却在于离开这里。您要离开这条船,将军。我给您一个人和一条小艇。绕道去法国海岸并非不可能,因为天还没有亮,海浪很高,海面阴暗。您会脱险的。有时候,逃跑就是胜利。”

    老人严肃地点点头,沉着地表示同意。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提高声音喊道:“士兵们,水手们。”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人,从船的各处,朝船长转过头来。

    船长继续说:“我们中间的这个人代表国王。他被托付给我们,我们应该保护他。他是法国王室需要的人。他将代替王公成为旺代的首领,至少我们希望如此。他是一位重要的军官,原本要和我们一同登陆法国,而现在他必须离开我们独自去登陆。拯救头脑,就是拯救一切。”

    “对!对!对!”全体人员喊道。

    船长继续说:“他将冒极大的危险。登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艇不能太小,否则抵御不了巨浪,也不能太大,否则躲不过敌人的舰队。必须找一个安全地点登陆,最好是在富热尔,而不要在库唐斯附近。我需要一名身强力壮的水手,划船和游泳的好手。他必须是本地人,熟悉航道。现在天还是黑的,小艇可以离开大船而不被敌人察觉。再说,很快会升起硝烟,把小艇完全掩盖起来。小艇很轻,不会搁浅。豹被逮住,可触却溜走了。我们没有出路,可是他有。小艇用荣划开,敌舰看不见。而且,在这段时间,我们这里会和敌人逗着玩的,是吧?”

    “对!对!对厂全体人员喊道。

    “一分钟也不要耽搁了。”船长说“有谁自告奋勇?”

    黑暗中一位水手走出队列说:“我”<center><b><font color="#cc33cc">十 他能脱险吗?</font></b></center>

    几分钟后,一艘专供船长使用的、名叫交通艇的小船驶离了大船。小船上有两个人,船尾是那位老年乘客,船头是那位“自告奋勇”的水手。夜还很黑。水手遵照船长的指示,奋力划桨,朝曼吉埃礁驶去。没有别的出路。

    在这以前,人们往小船上扔了一些食物,一袋硬饼干,一大块熏牛舌,还有一大桶淡水。

    交通艇离开大船时,那位面对深渊仍嘻笑自如的拉维厄维尔从舵舱的艉柱上俯身向小艇告别,冷笑着说:“逃得快,淹死得更快。”

    “先生,”舵手说“别再开玩笑了。”

    距离迅速技开,小船离大船已经相当远了。舵手顺着风浪使小船急速驶远,它在黑暗中起伏颠簸,被汹涌的浪尖遮盖。

    海面上有一种难以说明的阴沉等待。

    突然,在大洋广阔而嘈乱的寂静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它被传声筒放大,好像被古代悲剧的青铜面具放大一样,几乎是超人的声音。

    那是布瓦贝尔特洛船长在说话。

    “国王的水手们,”他喊道“现在将白旗钉在主桅杆上。我们将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升起。”

    巡航舰上一声炮响。

    “国王万岁!”全体人员喊道。

    于是从地平线上传来另一个巨大的呼声,它显得遥远而模糊,但还听得出是:“共和国万岁!”

    接着是三百个霹雳般的巨响在深深的海洋上轰鸣。

    战斗开始了。

    海面上硝烟弥漫,火光闪烁。

    炮弹落在水中溅起水柱,激起四面八方的波浪。

    巨剑号开始向那八艘敌舰喷射火焰。在它周围排成半圆形的敌舰也炮弹齐发。地平线燃烧了,很像是海中喷发的火山。战争的巨大血影在风中摇动,舰只像幽灵一样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在这个红色的底幕前可以看见巨剑号的黑色轮廓。

    主桅杆的顶上是百合花图案的旗帜。

    小船上的两个人默默无言。

    曼吉埃礁的三角形浅滩是由海底的三角形贝礁组成,面积比整个泽西岛还大。它被海水淹没,它的最高点是大潮时露出水面的高台,与它相连的是东北方向的六块巨五,巨石排成直线,仿佛是残破的巨墙。高台与六块礁石之间有一个峡口,只有吃水很浅的船才能通过。过了峡口便是大海。

    划船的水手将船驶进峡口,于是曼吉埃礁便将战争与小船隔开了。小船在窄狭的水道中灵巧地滑行,在左右两侧的礁石中迂回。现在礁石遮住了战争,天边的亮光和猛烈的枪声开始减弱,这是因为小船越来越远。然而,炮声仍在继续,巨剑号仍在奋力坚持,它要放完它一百九十一枚舷侧炮弹,直到最后。

    小船很快便驶进了自由水域,驶离了礁石,驶离了战争,驶出了炮弹的射程。

    渐渐地,起伏不平的大海开始明亮起来,曾被黑暗突然遮住的光带越来越宽,形状各异的水花溅散成一根根光束,点点白光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波动。天亮了。

    小艇逃脱了敌人,但最困难的还在前面。它逃过了炮击,但是还没有逃过海难。它只是大海上一条小小的船,没有甲板,没有帆,没有桅杆,没有罗盘,只有一双桨;在大洋和风暴面前,它犹如任凭巨人摆布的微粒。

    这时,在这片广表和寂静中,坐在船头的水手抬起那张在晨光中泛白的脸,死死盯着船尾的人,说道:“被您枪杀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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