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b><font color="#cc33cc">一 话就是道1</font></b></center>
老人慢慢抬起头。
对他说话的人约模三十岁。前额被海风吹得黝黑,眼神奇特,在农民天真的瞳孔中闪着水手的精明目光。他两手紧握着桨,态度温和。
<font style="font-size: 9pt">1此处借用圣经约翰福音中的语式:“道就是神”--原编者著</font>
他的皮带上有一把匕首、两支枪和一串念珠。
“你是谁?”老人问道。
“我刚才对您说过。”
“你想对我怎么样?”
那人放开桨,抱着双臂回答说:“杀您。”
“随你便。”老人说。
那人提高声音:“您作准备吧。”
“准备什么?”
“准备死。”
“为什么?”
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似乎使那人发愣,他又说:“我说我要杀您。”
“可我问你为什么?”
水手眼中闪过一道光:“因为您杀了我兄弟。”
老人平静地说:“我最初救了他的命。”
“不错。您先是救了他,后来又杀了他。”
“不是我杀了他。”
“那是谁?”
“他的过失。”
水手张开嘴瞧着老人,接着又愤愤地皱起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阿尔马洛,不过您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您就要被我杀死。”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一缕阳光正照着水手的脸,使这张充满野性的脸变得十分明亮。老人仔细地端详地。
大地还在轰响,但时断时续,像临死前的抽搐一样。大片硝烟沉落在地平线上。舵手不再划桨了,小艇随波逐流。
水手右手握着腰间的枪,左手拿着念珠。
老人站了起来:“你信天主?”
“我们在天上的父。”水手回答说。
他还划了一个十字。
“你母亲还在世吗?”
“在”
他又划了一个十字,说道:“好了,我给您一分钟,老爷。”
于是他上子弹。
“你为什么叫我老爷?”
“您本来就是领主老爷,这看得出来。”
“你有领主老爷吗?”
“有的,是位大老爷。没有领主老爷怎么活呢?”
“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离开了家乡。他是德朗特纳克候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的亲王。他是七森林的主人。我没有见过他,但他仍然是我的主人。”
“你要是见到他,会服从他吗?”
“那是当然。不服从不就成了异教徒。应该服从天主,然后服从国王,国王好比是天主,还要服从领主老爷,他好比是国王。不过这没有关系。您杀了我兄弟,我应该杀您。”
老人回答说:“首先,我杀了你兄弟是有道理的。”
水手紧握住手枪说:“快点。”
“好吧。”老人说,接着又平静地问:“神甫在哪里?”
水手瞧着他:“神甫?”
“是的,神甫。我给了你兄弟一位神甫,你也该给我一位神甫。”
“我没有。”水手说,接着又说“大海上哪里找神甫呢?”
战斗的炮声在一紧一松地抽搐,越来越远。
“此刻他们正在那边死去,他们可有神甫。”老人说。
“是的,”水手前南说“他们有神甫先生。”
老人又说:“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这可是严重的事。”
水手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老人说“你也使你自己的灵魂沉沦。听我说,我可怜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而我呢,我刚才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先是救了你兄弟的命,后来又夺去他的生命。现在我也在做我该做的事:拯救你的灵魂。想一想吧。这是你的事。你听见炮声了吗?那边的人们正在丧失生命,在绝望中死去。丈夫再也见不到妻子,父亲再也见不到儿女,兄弟再也见不到兄弟,像你一样。而这是谁的错?是你兄弟的错。你信天主,对吧?那么,你知道,此刻天主也在受难,通过他虔诚的儿子法兰西国王--像童年耶稣一样的儿子--在唐普勒塔里受难。天主在布列塔尼教会里受难。天主在受难,因为教堂被越污,福音书被撕碎,祈祷屋被践踏,神甫被谋杀。我们乘坐这只正在沉没的小艇是为了什么?为了救援天主。如果你兄弟格尽职守,如果他尽到忠实审慎的仆人的职责,那么大炮的灾难就不会发生,巨剑号就不会失去控制,不会偏离航道,不会撞上敌舰而沉没。那么,此刻我们这许多人都会在法国登陆,我们仍然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和海员,我们会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展开白旗,挥举军刀去拯救勇敢的旺代农民,拯救法兰西,拯救国王,拯救无主。这就是我们原先想做也能做到的,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来完成了。但是你却反对。这是一场亵读宗教者反对宗教,武君者反对国王,撒旦反对天主的斗争,而你站在撒旦一边。你兄弟是魔鬼的第一助手,你是魔鬼的第二助手。他开的头,由你来完成。你帮助找君者反对国王,帮助亵读宗教者反对教会。你夺去天主的最后希望,因为当我这个国王的代表不再存在时,村庄将继续燃烧,家庭将继续哭泣,教土将继续流血,布列塔尼将继续受苦,国王将继续当囚犯,耶稣基督将继续蒙难。而这一切将是谁造成的?是你。也罢,这是你的事。我把你看错了,我看错了人。是的,不错,你说得对,我杀了你兄弟。他很勇敢,我奖励了他,他犯了大错,我惩罚了他。他没有尽责,但我尽了资。我还会这样做。奥雷的圣安娜1正看着我们,我对她发誓,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枪毙我的儿子,就像枪毙你兄弟一样。现在,由你决定吧,不过我可怜你。你欺骗了你的船长。你,作为基督徒,没有信仰。你,作为布列塔尼人,没有荣誉感。人们将我托付给你,是以为你忠诚,而你却报之以叛变。你答应他们要保护我的生命,而你给他们的却是我的死亡。你知道你此刻葬送的是谁吗?是你自己。你从国王那里夺去我的生命,你把你自己的来生交给魔鬼。来吧,干你的罪行吧。很好,你丢掉进天堂的机会。由于你,魔鬼将取得胜利,由于你,教堂将倒坍,由于你,异教徒们将继续将教堂的钟铸成大炮,用原该拯救人的东西去屠杀人。就在此刻,曾为你受圣洗而鸣响的钟可能正在杀害你母亲。去吧,去帮助魔鬼。别停下。是的,我处决了你兄弟,但是你要明白,我是天主的工具。呵!你要审判天主的工具!你要审判空中的霹雳?卑鄙的人,你将受到霹雳的审判!当心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能得到赦罪吗?不知道吧。你干吧,干你想干的事。你可以把我投进地狱,你也一同下地狱。你手里掌握着我们两人的地狱。该向天主作出交待的是你。只有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呆在地狱里。继续你的事吧,结束它,完成它。我是老人,而你年轻,我手无寸铁,而你有武器。动手吧。”
<font style="font-size: 9pt">1奥雷附近有圣安娜的朝圣处。</font>
老人说这番话时,站在船上,声音盖过了海的喧嚣。在海浪的颠簸中,他时而在阴影中时而在光亮处。水手面色苍白,大滴的汗珠从前额落下,全身像树叶一样颤抖,并且不时地亲吻念珠。当老人说完时,他扔下枪跪了下来。
“宽恕我,老爷!宽恕我。”他喊道“您说话像是仁慈的天主。我错了,我兄弟也错了。我要竭尽全力弥补他的罪行。您指挥我吧。您下命令吧。我一定服从。”
“我宽恕你。”老人说。<center><b><font color="#cc33cc">二 农民的记忆与统帅的才干</font></b></center>
小艇上的食品并非毫无用处。
这两位逃亡者不得不迂回航行了漫长的三十六个小时才抵达海岸。他们在大海上过了一夜,夜色美好,但是对于逃亡者来说月光太亮了。
他们先是远离法国,驶到泽西岛方向的大海上。
他们听见从被摧毁的巨剑号传来最后几声炮响,好比是狮子被林中猎手击毙时的最后吼声,接着,海面上沉寂下来。
巨剑号像复仇号一样沉没,但巨剑号得不到光荣。反对自己国家的人不能算英雄。
阿尔马洛是一位非凡的水手。他凭着灵巧和智慧做出了奇迹。随机应变地在礁石、浪涛和敌人之间迂回航行,真是杰作。风减弱了,大海又变得温和了。
阿尔马洛避开曼吉埃礁中的岩柱区,绕过牛堤,在那里躲避了几个小时。退潮时在北面露出一小片圆形水域,使他们得到了休息。接着小艇又朝南行驶,居然在格朗维尔和肖赞群岛之间溜过,而没有被这两处的警戒队发觉。船驶进圣米歇尔海湾,这是很大胆的事,因为敌舰的锚地康卡尔就在附近。
第二天黄昏,太阳落山前大约一小时,小艇驶过圣米歇尔山,在按滩上靠岸,这片沙滩一向荒寂无人,因为它很危险,人容易陷下去。
幸好此刻正涨潮。
阿尔马格尽可能地将小艇朝前划,试试沙地,感到地面很结实,便将船搁浅,自己跳到岸上。
老人随后也迈过部沿,观察四周。
“老爷,”阿尔马洛说“这里是库万农河的入海口,右边是博瓦尔,左边是于伊内,正前方的钟楼是阿尔德冯。”
老人向小船弯下腰,拿起一块饼子放进衣袋里,对阿尔马洛说:“别的你都拿走。”
阿尔马治将剩下的肉和饼子装进袋子,将袋子背在肩上,问道:“老爷,我该在前面带路还是跟在后面?”
“既不带路也不跟着。”
阿尔马洛吃惊地看着老人。
老人又说:“阿尔马洛,我们要分手了。两个人无济于事,要不就是上千人,要不就是一个人”
他停住了,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绿丝花结,它有点像饰结,中央绣着金色的百合花。老人接着问:“你识字吗?”
“不识字。”
“很好。识字的人很麻烦。你记性好吗?”
“好”
“很好。听我说,阿尔马格。你向右,我向左。你去富热尔方向,我去巴祖热方向。你背着口袋,那样更像农民。把武器藏起来,从篱笆上砍一根木棍,爬过高高的黑麦庄稼地,从围墙后面溜过去,跨过栅栏,越过田野,避开行人,避开路和桥。别进蓬托尔松。哦,你得过库万农河。你怎么过去?”
“游过去。”
“很好,那里还有一个浅滩。你知道在哪里吗?”
“在昂塞和老维埃尔之间。”
“很好。你的确是本地人。”
“可是天快黑了。老爷去哪里过夜呢?”
“我自有办法。你呢,你去哪里过夜?”
“有的是空心老树。当水手以前我是农民。”
“扔掉你的水手帽,它会暴露你身份的。你可以去弄一顶风帽。”
“呵!哪里都能找到雨帽。哪位渔夫都肯把雨帽卖给我的。”
“那好,现在你听我说。你熟悉树林吗?”
“全都熟悉。”
“整个地区的?”
“从努瓦尔蒙蒂埃直到拉瓦尔。”
“你也熟悉名字吗?”
“我熟悉树林,我熟悉名字,我熟悉一切。”
“你什么也不会忘记?”
“不会的。”
“那好。现在你注意听,你一天能走多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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