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雨洛从娘那里软磨硬泡要来袖中双剑和对应武功双花刺的时候,还请往来运菜送粮的小哥帮她买了一本“剑谱”。
里面记载的并非武功,而是流传于民间的一些兵器图解,主要是各种宝剑。
那本册子早被她翻烂,上面起码画了四十多种剑,每一款都被她牢牢记在心里。
但没有一把和叶飘零的剑相似。
他的剑没有鞘,二指多宽,长近四尺,若不是个高,别在腰间都要担心拖在地上。不过他背后衣领有个挂夹,多半不需要骑马的时候就会斜负在身。
不仅没有鞘,那把剑也没有剑格、剑首,更不要说剑穗,剑缑的白绳都已被掌心握黄。
但剑锋很锐,轻轻松松就能贯穿任何人的咽喉。
一如她之前所见。
这并非她此前少女幻梦中出现过的英俊剑客。
唯一符合的,大概就只有英俊这一样。
可那是她的恩公,她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念及此处,她忍不住调整了一下位置,顾不得什么礼数羞耻,往他怀中贴得更紧。
那匹伤马遭了暗算,已不能再骑,胡雨洛别无选择,只能与叶飘零共乘他那匹黄骠马。
马儿并未起跑,四蹄慢抬轻放,去的,也并非胡雨洛想要的方向。
默默听她讲完昨夜的境遇后,叶飘零呼哨一声叫来自己的马,对她说了两个字。
“上来。”
胡雨洛点点头,飞快捡起那两把短剑收好,才忍着面上阵阵涌起的热浪,坐到了他的身前。
没走几步,她便惊呼道:“恩公,这……这是回去的路。”
“我知道。”
胡雨洛的心登时沉了下去,莫非……自己错信了歹人?
“那边,很可能还有天罗地网在等着咱们。”
她屏住呼吸,出言提醒。
叶飘零淡淡道:“是等着你。”
“这有何不同?”
“只为等你,便都是些不足挂齿的杂碎。为了他们,丢下灭你满门的线索不看,你舍得么?”
胡雨洛一怔,“可……双拳难敌四手……”
“我用剑,不用拳。我师弟拳法还算不错,他都不至于难敌四手这般不济。”
“我是说他们人多势众,恩公此去,毕竟还是危险。”
“你觉得危险,可以在门外等着。”叶飘零语调依旧平平淡淡,不徐不疾,“我本也不是专为救你来的。”
胡雨洛只好闭紧嘴巴,不再多言。
这条命都是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即便再丢进去,她又有何可怨天尤人。
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习武不精。
快到山庄时,叶飘零勒停马匹,抬脚下来,仰头看她,道:“你倒是镇定。方才讲你经历,也不见掉泪。”
胡雨洛跟着下马,低头道:“我哭过,不见用处,也救不了我的爹娘姐姐。”
他微微一笑,拍拍马臀,让马儿信步吃草,往卧虎山庄大门走去,“跟着我,莫要离开太远。”
“嗯。”她跟上去,抬眼望了望大门顶上歪歪扭扭几乎掉落的匾额。
卧虎山庄四字,已被熏黑了一半。
照壁上浮雕猛虎仍旧栩栩如生,作势欲扑,仿佛势不可挡。
可实际上,它什么也没能挡住。
刚绕过去走入前院,胡雨洛就浑身一颤。
两个蒙面人齐齐回头,一个拿着一双虎头钩,一个提着杆梨花枪,一见胡雨洛被护在叶飘零身后,互望一眼,同时踏步分开,犄角夹攻过来。
叶飘零轻轻一拍腰带,那柄奇形长剑微微一晃,被他缓缓抽出。
拔剑的功夫,枪尖已抖出数点寒星,扑面而来。使虎头钩的则就地一滚,剪刀一样铰向叶飘零双腿。
胡雨洛惊叫一声小心,双手握住短剑就想帮忙。
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眨眼之间,叶飘零弓腰缩肩,向前踏了一大步。
一脚踩下,打蛇七寸一般钉在双钩交错之结,肩头一顶,扛开了不具锋刃之枪。
旋即,寒光一闪,消失。
胡雨洛的双剑才刚举起,一切就已结束。
两蓬血雾从破开的脖颈侧面飚飞而起。地滚而来的直接瘫倒,长枪驻地的,则缓缓顺着枪杆跪下,扑通一声,四肢抽搐,眼见也是不活了。
叶飘零没有收剑,在两具尸体上擦了擦血,道:“跟紧些,你先前骑马出来,怕是打草惊蛇了。”
胡雨洛应了一声,胸中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踩过脚下两滩血泊时,甚至还有些恍惚。
这两个蒙面人方才那一招夹攻,她坐下苦思冥想一天也想不出除了后退躲避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可叶飘零只用了一剑,就割断了两人的脖子。
毫发无伤。
先前被带回来的恐惧,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复仇的希望,就此在心底萌芽。
踏过幽静的小道,穿入大院,血腥混着烟气扑鼻而来,胡雨洛抿紧嘴唇,只盯着叶飘零宽阔的脊梁,不愿再看此间的情景。
每一眼,都会令她心如刀割。
但叶飘零看得很仔细。
他走到凉亭那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胡夫人李氏的尸身,用剑拨开头发,道:“你娘撞柱自尽,还被如此作践,来人与你家,似是有深仇大恨。”
胡雨洛压下鼻后酸楚,轻声道:“我不知道。爹爹平日性情豪爽,除了女色之事德行有亏,其余风评尚可。至少我没听过什么人与爹爹有仇。”
“你深居闺房,想必胡镇山这个名字,也没听过。”
胡雨洛大惑不解,道:“我先前也听人说起胡镇山,那人是谁?”
“是昔年猛虎寨的二当家,开天掌胡镇山。”叶飘零离开凉亭,走到横七竖八的女尸身边,“哪个是你姐姐?”
胡雨洛忍着胸中苦闷,上前指认。
他过去蹲下,伸手将她姐姐裸尸翻转过来,细细观察一番,接着起身,看向胡啸天被砍头的地方,过去端详片刻,道:“他们用你姐姐和母亲,向你爹逼问了什么。你家中藏着的秘密,也不知你爹最后守住了没有。”
“什、什么秘密?”
“你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叶飘零观望一番,道,“你爹有书房么?”
“有。”
“带我去看看。”
胡雨洛带路过去,此时心中才隐隐觉得不安。为何爹爹大字不识几个,偏偏设了一处书房?为何正院占地广阔,书房却在偏院角落?为何家中四处起火,唯有书房这边,连一点焦黑都不曾有过?
莫非,她爹爹身上当真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胡镇山,难道才是爹爹真正的名字?
越想越是心惊,身后破败焦黑的断壁残垣,忽然间仿佛盘桓着无数妖魔鬼怪,正等着将她生吞活剥。
叶飘零瞄一眼书房门扇,道:“你退后些。”
胡雨洛不懂为何,但此刻言听计从,乖乖往后退开。
旋即,他踏上一步,忽然一剑刺出。
他那把剑果然极为锋利,好似还加了真气,刺入木门竟如穿豆腐般无声无息。
门内立刻便传出一声惊愕无比的惨叫,一片血红,喷在雕花格扇的窗户纸上。
剑刃抽回,里面一具尸体将门压开,滚落出来。
胡雨洛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到底是如何猜出,直棂窗下门板后,竟蹲着一个埋伏。
不料,埋伏还不止一人。
门扇刚被顶开,一道剑光就从另一扇门后飞出,咔嚓嚓破开一片碎木,直取叶飘零喉头。
叶飘零侧目一瞥,也是一剑刺出,直取对方喉头。
那柄剑尚未抵达他的脖子,他的剑,就已洞穿了那人的咽喉。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剑长,也因为快。
快到胡雨洛的眼睛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想要惊呼的那声小心才漏出一个字,叶飘零的剑,都已从那人脖子上抽了出来。
倒下之前,那人圆瞪双目,想要将剑锋再推进几寸。至少,碰一碰他的皮。
叶飘零却已不再看他,身子一侧,从旁走了进去。
咳的一声,那人喷出一口猩红,这才带着满面不甘,软软倒下。
胡雨洛看着自己手中颤抖的短剑,突然觉得,这两把东西就像玩具一般滑稽。
“先别进来。”
她正要迈步,就听书房内传来叶飘零一声警告。
紧接着,咔嚓咔嚓响声大作,无数碎木纷飞。
叶飘零倒纵而出,顺势将她一扯,往后甩开。
胡雨洛连退七、八步,出脚往后狠狠一蹬,才勉强站住。
一个身穿油亮藤甲竹盔,双手持柄精钢斩马大刀的壮汉破墙而出,怒道:“哪里来的小贼!胆敢坏我们如意楼的大事!”
胡雨洛浑身一震,骇然变色。
她虽未出江湖,倒也听过几句如意楼的传说。所知不多,但前阵子刚听爹爹提过,长吁短叹,说是个开罪不起的大帮派,须得仔细筹谋,讨好应对。
难道就是因为应对不佳,才惹来杀身灭门的惨祸?
叶飘零听到这句,缓缓举起长剑,忽的冷笑一声。
胡雨洛看不到他的正面,可仅这一声冷笑,就叫她通体发寒,好似于这断壁残垣之前,听到了凶残狼群的长嗥。
“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从不斩无名之鬼!”
叶飘零没有回答。
他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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