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二小姐,云绣布庄的蓝少掌柜新送了两箱上好的缎子,大小姐请您过去挑……”脆生生说着推门进屋,模样清秀的小丫鬟就没大没小地叉腰嘟起了红红的小嘴,“二小姐,今儿下着雨,您就歇息一日不成吗?回头胳膊腿儿都练粗啦,蓝少掌柜退亲可怎么办呐。”
屋中桌椅都被挪开到四边,当中一个玲珑纤秀的身影正手持两柄锋锐短剑,若舞似武,练得灵动迅捷,颇有几分老辣。
听丫鬟念叨,卧虎山庄二小姐胡雨洛轻笑一声,细软腰肢忽的一个倒折,双手一扬,两把短剑呼的一声破空而去,贴着丫鬟的发稍钉入门板,哆的一声,微微摇晃。
那丫鬟不懂武功,哪里反应的及,愣了一下抬手一抹,吓得哇一声往旁边弯腰跑开,“小小小小小姐……您要吓死婢子啊!”
“放心,伤不着你。本小姐这套双花刺,娘说起码已有四成火候,现下绝对是指哪儿打哪儿。”胡雨洛笑吟吟过去将双剑拔下,皓腕一翻,已将那小巧短剑隐入袖中,“小香,咱们走,去看看蓝景麟又给了什么好东西。”
小香心有余悸爬起来,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念叨,“我的二小姐啊,跟少掌柜定亲的是您,那些好料子都是冲着您来的,您不能把漂亮的都给了大小姐,次点儿的丢给婢子穿。您说说,咱俩去市集逛一逛,我穿得比您都惹眼,早晚老爷得打我屁股。”
胡雨洛细长眉峰一蹙,不悦道:“我爹最近又打谁的屁股了?”
小香平素被她护着,还不知道庄子里打屁股这词真正的意思,只当是惩罚,便道:“六姨奶奶房里的坠儿,前些日子打破了一个官窑流出来的青瓷碗儿,老爷晌午叫去打屁股,天擦黑才出来,我的老天爷,好几天她走路都不利索。”
胡雨洛哼了一声,暗忖,那丫鬟她若没记错,上半年才天癸水至,细细小小分明就是个半大娃儿。她这等不来香火的爹爹,真是越发不成话了。
“你记住了,不管犯什么错,我都保着你,爹叫你说要打屁股,没我点头你绝不准去。”
叮嘱着身边这不懂事的笨丫头,她转过廊角,望一眼雨已经停了,不禁心下生喜,今日她劲头还足,晚饭前可还要再练上半个时辰。
她娘说了,业精于勤,将来想要行走江湖,这双花刺的功夫,少说也要有七重境界,否则就休要再提。
她心里并不很信。以她当下的手段,两柄短剑如臂使指,随心所欲,这样俊的功夫,连往周遭走一走都不成?
外面那所谓的江湖,难道养的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入得门去,姐姐胡霜临迎上前来,笑吟吟拉着她过去选料。
她姐姐也已定亲,夏天过去吉日一到,红花轿子抬走,便是别家的夫人。
瞧着姐姐那满眉眼的幸福,胡雨洛只能心下暗叹,也不知自己能否赶在出嫁的日子之前练成让娘点头的武功。否则到时候成了蓝胡氏,可再没机会抛头露面咯。
缎子分完,叫仆役装箱送去院子库房,她瞄一眼天色渐昏,赶忙跟姐姐打个招呼告退,一溜小跑回自己地头继续练武去了。
为免爹爹看见责骂,她还把小香安排去了前院正门那边,给她放风。
这一套双花刺是她娘教的,说是出自门下皆为女子的百花阁。她小时候缠着娘亲说要拜到那边习武,最后才缠来了这套武功,作为考校。
屈指一算,她苦练也有三年多了。
只可惜爹不赞成她习武,连找个人测测功夫也找不出。她有一次问得多了,她爹出手试了她一招,一下子让她飞出去一丈多远,一旬过去腰腹还隐隐生疼。
想到这里,胡雨洛舞着剑花叹了口气,不知何时,她才能有爹爹那种一流高手的水准。
练了一阵,浑身燥热,抹去额上晶莹汗珠,她莫名意兴阑珊,收起双剑,回房准备擦洗一番。
拿下巾子,盆前对水一照,胡雨洛微感恍惚,指尖点着鼻子,又叹了口气。
明明想要在江湖闯荡一番,却和姐姐一样生了副娇娇柔柔楚楚可怜的模样,与人切磋,怕是见面站着就先输了七分气势。
不过蓝景麟应当极为喜欢吧,不然也不至于三番五次催着提前成婚。
令她心烦。
爹爹出门办事几天,今日方回,照例,全家要在正厅一起吃饭,胡雨洛虽然不愿,也得简单梳妆打扮。
否则,怕不是又成了家里那群姨娘私下的笑柄。
想到这里,她开门出去,打算把小香叫回来。对着镜子她就只会发呆,顶天给小嘴抿一层胭脂,梳洗打扮,还是要叫那巧手丫鬟帮忙。
不料才顺着小路走了几步,院子拱门里,就看到小香小脸煞白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见是她,泪流满面扑过来,抓住她胳膊哆嗦着道:“小姐……小姐……快、快跑!”
“跑?”胡雨洛登时一愣,“这好端端的,跑什么?”
卧虎山庄虽比不得豪富之家那般阔绰,家中护院仆役也有十余人之多,她爹爹又是出掌开碑裂石的武林高手,掌心的茧子她用短剑去削都费劲。
即便这些不算,她家这庄子远离城镇,平日逛个市集都要套车,当下这和平年景,有什么事儿能把小香吓成这样?
小香一边扯着她往另一头跑,一边颤声道:“跑……真得跑。家里来歹人了,二小姐……快跑吧,老爷……老爷被那些人几下就拿住啦!”
“什么?”胡雨洛大吃一惊,说什么也无法相信。
可小香陪她一起长大,是签了卖身契的童伴儿,她又怎会编这种瞎话诳她?
小香怕她不信,哭哭啼啼比手画脚道:“真的,大门口来了好多人,带刀拿剑的,婢子先前也觉得老爷应付得来,哪知道……就三两下,老爷就被打飞出去了。那些护院平时调戏丫鬟厉害得很,上去跟人过手,都没沾着人家衣角,就都被割了脑袋!”
胡雨洛还是将信将疑,可耳边忽然听到了另一座院子里传出的尖声惊叫。
真切的恐惧,这才涌上她的心头。
“不能往屋里去!屋里是死路!”她猛地一拽小香,顺着回廊往后墙那边拔足飞奔。
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可她偏偏还能思索,还能行动,还能拖着双腿发软的丫鬟去寻找生路。
兴许,是小时候缠着娘讲的那些江湖故事起了作用,让她深深地记得,只有临危不乱,才能死里求生。
这庄子依山傍水,并未设置后门,她到墙边,回手把小香一抱,托高,道:“翻过去!快!”
小香已经吓得浑身发软,连使了三回劲儿,才算是把一条腿抬上了墙头。
可她马上就吓得面如土色,一骨碌翻了回来,砸在了刚要起跳的胡雨洛身上。
“二小姐……这边……这边也有人!”
胡雨洛如遭雷击,立刻听到墙外有人喊:“有人想从这儿跑,是个女的!”
“走!”
只能找地方躲了。
她拽起小香转身狂奔,可才跳过回廊,就听身后丫鬟一声痛哼,连滚带爬摔在地上,抱着小腿喊痛。
她咬了咬牙,转身就要去拉。
没想到小香往后一缩,泪流满面对她摇了摇头。
墙那边已经传来有人落地的声音。
小香的意思,实在不难猜到。
胡雨洛猛一转身,撒腿狂奔。
泪从面颊甩落,口中一阵腥咸,她才意识到,自己已将唇瓣咬破。
一墙之隔,已有惨叫传出。
她左右端详,拿出短剑挑开窗子,纵身一跃,钻入了上锁的库房。
库房的箱子里有不少值钱物件,真是歹人只怕会来搜刮,她抬眼一望,使出浑身力气向上跳起,双手一扒,翻上屋梁,急匆匆爬去角落,缩成一团,捂紧嘴巴,大气也不敢喘。
心儿跳得连胸骨都隐隐作痛,胃口痉挛到让她想要呕吐。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口咬住左手小指。
痛彻骨,血出唇。
胡雨洛浑身的颤抖才稍稍平复一点,门外就传来了小香哀求的声音。
“大爷……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
咣!
门板被一脚踢飞,撞在里面的墙上。
一个黑巾蒙面的汉子提刀走进来,“还有个私库,来把箱子搬走。”
“啊——!”
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胡雨洛小心翼翼侧头用一只眼睛看下去。
她在门口看到了小香。
只能看到小半个身子。
小香在痛哭。
她的头上指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衣裙都被撕开散落在一旁,细细的脖子和小小的乳房,正在随着一个兴奋的喘息声而前后摇晃。
胡雨洛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从小好奇心重,她知道的怕是比姐姐还多一些。
她知道小香正在禁受怎样的痛苦,可她无能为力。
光是下面那个一脚就把库房门整个踹飞进来的男人,她就多半打不过。
就算偷袭能杀掉,又有什么用。
外面起码还有好几个男人,正在围着小香淫笑。
“大爷……饶命……”
断断续续的哀求声中,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胡雨洛就像是被火烤着,却不敢出声。她只能蜷缩在那个黑漆漆的角落,藏在影子中,祈求不会被发现。
她看着下面的男人把库房值钱的东西搬走,听着小香在门口被人轮流摆弄。
哀求声,越来越弱。
很快,东西搬空了。
小香的呻吟,也听不到了。
“不用费心搜,过会儿一把火烧了,老鼠臭虫虱子,不管藏哪儿,一并烧死就是。”
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外面下令。不久,外面总算安静下来。
胡雨洛不能在这儿坐等被火烧死。
她深吸口气,缓缓离开藏身处,抱着梁柱滑下来。
小香已死。
那个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就搭在走廊的栏杆上,白生生的身上只剩下一双绣花鞋。
她细细的大腿上全是斑斑污秽,和尚未凝固的血。
没有其他伤口,这个还很稚嫩的小丫头,竟是被活活奸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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