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蚊帐并被褥等等,什么都安排定当。看看日色西斜,婉把家玉浑身上下打扮一新,这孩子更胖更白两睛如点漆,赖在婉卿身上,叫:“妈妈,妈妈,客人,谁呀?”婉亲着她的红喷喷的圆脸说“是你的乡下爸爸和妈妈要来了。”家玉又问:“还有哥哥,姊姊?”婉卿点头。家玉乐得直笑,她在这里,没有小伴,张府的引弟也不能常来,一听得乡下的哥哥姊姊要来,她知道这一来总得住好几天,她可以跟他们在园子里掏蟋蟀玩儿了。
报说朱少爷回来了。
婉先问永顺他们呢?朱:“农忙不得闲。”和光又问:“所询事如何?”朱叹气道:“难难难!”于是他叙述到钱府后良材一听说曾百行的诡计,就勃然大怒,说曾百行这条狗,我正想打他,他倒想先咬人了。为今之计,先下手为强,尊大人先在省教育厅告一状,历举曾百行种种劣迹,然后和光、恂如、我,再动一张公呈(以上不用平铺直叙,应用问答体)。和光听说完后,沉吟不语,然后说:“办法呢,痛快。只怕扳不倒曾百行,那时,我们倒进退两难了。”朱:“我也是这么想。”婉急问朱:“你当时怎样回答良材来的?”朱:“我只好说,回去与家严和你们二位商量着办吧。”婉看着朱点头:“你做得对。和光,看来非得你我走一趟不行。”和光道:“也还该先商量好到了那里怎样挽回良材的主意。”婉:“请将不如激将。你我怎样配搭说话,回头再商量,事不宜迟,明天就去。”
次晨,带了奶妈、家玉,就去钱家村。家玉听说下乡,乐得直跳,要带着她的玩具送给乡下哥哥姊姊。婉卿听说,便叫阿寿选买了许多新式玩具,分作五份,四份以家玉名义送给家玉的哥哥姊姊,一份送给继芳。又备了孝敬姑妈的礼物。
和光等到钱家村时,正见良材短衣,在教练村中青年农民(十七、八岁,三、四十人,持木棍代枪)。
进去见姑太太。继芳与家玉一见如故,马上就熟了。永顺夫妇也带着儿女来了(早由钱府通知),一同午饭。老太太见和光戒烟已得八分,甚喜,称赞婉卿有办法,和光有决心。
婉卿说:“办法还是朱老先生出的。”
瑞姑太太问及和光:“听说你把几处房产都卖了,又把存在几家钱庄、商铺中的股本都抽出来,当真么?这是什么打算?”和光:“这是婉卿的主意,我也是这样想。”良材:“现款都交给二舅父文卿,算是入了他的文记行股。”瑞:“上海做生意,赚钱容易,倒账也快。善卿不就是几天之内把一间轰轰烈烈的善记行告了破产么?”婉卿:“二舅和舅不同,稳得多。”良材:“婉弟又替二舅出了许多主意,连二舅也佩服:怎么婉卿不出闺门,却洞明十里洋场的生意经。”婉卿于是把自己今春同和光到上海住在二舅父家同文卿商量的事大概说了,又说源长号也该乘早脱手,照现在这样下去,愈淘愈空,一旦出事,还会背一身债。又说妈妈和嫂嫂倒也同意,只是碍着老太太,不敢办。姑妈几时得便劝劝老太太。
饭后,永顺辞去,并带家玉同去,老太太睡中觉。良材请婉卿、和光到书房闲谈。也说些时事:北伐军出师顺利,湖南不战而定。良材的书房就是老苏不敢擅自进去的老太爷的签押房。朝南玻璃窗,当窗一张大红木书桌,老大一个砚台,笔筒里插着几枝笔,书桌那一头放着书籍、报纸等等。良材坐在靠书桌的椅子里,和光和婉卿就坐在东壁的两张椅子里。来姑托着个小茶盘进来,把两盏茶放在和光、婉卿中间的小几上,又一盏放在良材面前,便侍立在婉卿身边。
和光开口,谓昨天朱竞新来钱家村,不知怎地就被曾百行他们知道了。他们倒先制造空气。良材皱眉:“怎么?制造空气。”和光:“他们扬言,朱行老教授法陈旧,学生久已不服,全亏曾百行从中维持,不然,早就不可收拾。”良材:“哦!”和光:“还有些话,牵涉到老弟,咳,反正狗口不出象牙,不说也罢。”良材冷笑,却又对和光说:“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但说何妨。”婉接口:“我来说罢,他们说上次良哥铩羽而归,现在息影家园,上奉老母,下抚幼女,已经英雄气短,不想再管闲事了!”良材(呵呵冷笑):“他们料定我不管闲事,我倒偏要管管。”忽然又笑道:“我中了你俩的计了,你们这是劝将不如激将,编这些话来激我来了。”和光失色,婉卿却抿口笑:“果然,我这小计,被良哥一口喝破,现在就请良哥来个将计就计如何?”良材:“朱竞新来,我授以一计,他告诉你们没有?”婉抢口:“我们听说了,只是此计有许多不妥之处。”良材是挨不得人家批评的,但对婉小姐,他总让她几分,便皱眉问道:“有什么不妥。”婉:“此计是未必扳倒曾百行,却对朱老伯不利。”良材:“哦!”婉:“曾百行和王伯申、赵守义是连鸡之势,他们一定也到省里反告朱老伯,省里一定派人到县来调解,那时,曾百行自然没事人儿似的做他的校长,可是朱老伯还有脸仍然当他的教员么?”和光:“婉卿所虑甚是。”良材低头半晌,然后仰脸大笑,忽而眉棱一耸:“依你们说,难道就此罢手么?”婉:“不然,我们商量过,朱老伯年老,身体也不大好,不如告个病假,荐子代课”良材大笑:“这不是正中奸党的下怀么?”婉:“良哥不要性急,还有下文,这可要良哥出力了。”良材摇头:“要我同曾百行这种人打交道么?不行!”婉:“谁叫你同曾百行打交道,你出一封信给县署范科长,如何?你只出一封信,下边的文章,和光去做,如何?”良材沉吟一下,说:“行!这是看婉弟的面子!”婉:“真多谢了”说着便去磨墨;来姑忙道:“不敢劳动婉小姐”婉瞅了她一眼说:“良少爷看我的面子才肯出信,难道我不该磨墨。”来姑笑了笑,就取出一帖上海九华堂制的花笺摆在良材面前。和光站起来到书桌边看良材写信,又说:“婉卿,到这边来,别挡住了光。”婉卿便走到和光与良材之间,眼看着良材提起笔来,兔起鹘落,气挟风霜。婉卿一边看,一边念道:“xx世兄左右:金风送爽,白露瀼瀼,起居如何?念念。比闻县立中学有辞退朱行健老先生之意,未知确否?曾百行视县校为私产,误人子弟,劣迹累累,全县公正士绅莫不切齿。曾百行不知改过自赎,而乃胆大妄为,竟敢不利于行老。弟于行老,非亲非故,但先严在世时曾赞行老为可与言,可与论文者,则是行老与弟,谊属世伯,谁敢触犯行老,弟誓不与两立,谁敢庇护曾百行,弟亦必破除情面,直道而行。弟虽不敏,然言必信,行必果,亦尝闻之矣。匆匆佈达,不宣。”良材掷笔对和光道:“如何如何?”和光咳了一声,婉卿急以足蹑和光,同时朗朗地笑道:“好极了,妙极了,良哥这一下杀手锏,我料范科长一定受不了。行,就这样罢!”和光趁势转口,也说“妙!”良材却哈哈大笑道:“和光,你先咳了一声,后来婉弟说好,你就改口。我倒要听听不同意见。”和光见被识破,只是笑,无话可说。
和光因事已谈妥,急要回去。老太太不许。是晚,婉卿陪老太太在老太太房内宿,良材陪和光在书房宿。二人谈天下大事,良材谓:从前康梁保皇,孙中山革命,旗号分明。可现在,国民党三民主义,共产党共产主义,共产主义同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说是最终目的相同。(此时和光插言礼连天下大同一节。)良材说:但共产党又说他们和国民党合作是完成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意思是此时同路走,完成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以后,他人难懂了。所以国民党内有一派人反对国共合作,这叫做右派,那末,左派不就是共产党么,据说又不是,真叫人莫名其妙。
良材透露,最近要到上海去。
补述十五章之一段
写良材在宅前广场舞剑,教青年农兵操练枪棒及武术时,竞新适来。述良材见竞新后先询和光、婉卿近况,得知和光戒烟大好,婉卿学骈文、诗、词等,甚为高兴。引竞新进宅,先见老太太,报告和光、婉卿近况,老太太甚喜。时将中午,良材与竞新到外边吃饭。(钱府气派,从竞新眼中着意渲染。)
补述十五章又一段
婉卿教和光去见范科长时如何软硬兼施。商量既定,和光正要动身,婉卿忽又唤住他:“等一等,还有点东西带去。”这时阿巧便捧过一个小纸包来。和光打开一看,是旧拓龙门二十品一部,道光年间宫用松烟墨一合。婉卿:“你只说这是竞新托你转手,孝敬范科长的。”和光大笑:“谁不知范科长俗不可耐,你用这雅致的礼品,恐怕不对劲。”婉卿:“越是俗人,越要附庸风雅。你放心,带去罢,包在我身上,这一手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