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小姐处理家产
秋高气爽,婉小姐有计画地为和光戒烟。朱竞新是他家的常客,因为朱行健有个方子,名为“枪上戒”是把五、六种滋补中药熬膏再掺进鸦片烟膏拌匀,打泡上枪抽吸。
婉小姐信任朱行健,照方配料、煎熬,都委托朱竞新在朱家进行。
因为接触多了,婉卿、和光都喜欢朱竞新,觉得此人表面上风流自赏,有点时下少爷班的习气,而且有时也到郭琴仙家去打牌,但品质上是个好人,热情、喜欢帮别人的忙——
这倒极像朱行健,虽然是义子。
为了戒烟,婉小姐给和光准备的菜单,真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婉小姐亲自下厨房做那几样特别的菜。和光爱惜婉小姐怕她劳累了,但她说她以此为乐。和光说:“独乐乐,不如与人乐,何不隔这样三天五天请亲戚好友来享受你这手艺。”
于是第一次请的客是朱行健一家。婉小姐和朱克成小姐一见如故,知道她家没有女仆及婢女,克成除作饭外,还要为行健、竞新洗衣、缝衣。婉小姐十分敬重克成,说她太累。克成说烧饭,竞新也来,不过洗衣他却不能,而朱行健好洁,三天换一次衬衣裤。于是婉小姐记住,隔三天便派木头施妈去帮洗衣服。又除了每隔五日便请朱家三人都来便饭外,又常常送些烧好的鸡鸭猪肘之类,那都是施妈去洗衣时带去的。
除了朱家,恂如也常是座上客,因而恂如和朱家三人极熟。婉小姐又时常硬把宝珠拉来,引弟和义女也成小伴。每逢请客(朱、恂如等),婉小姐便把她亲手做的好菜(鱼翅、鸽蛋、红焖鸭等等)装了五大碗送到娘家孝敬老太太和太太。
婉小姐遵朱行健嘱,设法使和光早睡早起。她想尽方法,在夜间逗和光玩,不多抽烟。晚饭后和义女玩笑一会,便由奶娘带去睡了,婉小姐便要和光把着她的手练方寸的正楷,一百字,然后陪和光在烟榻上抽了两筒烟(为当晚应吸量十分之七,亦即当天总量之半),然后要和光教诗、词、骈体文。和光说大家教做白话文了,怎么你倒复起古来?婉:你不用管,我喜欢。于是和光就先选诗经教。婉卿极聪明,教一遍就领悟了,而且读了三遍便能成诵。这样到夜十二时,又陪和光把当夜应抽之烟剩下之三分抽了,就一同睡觉。婉小姐曼声背诵当天及昨天所教的诗,这是催眠曲,不久,和光入睡,然后婉小姐放心也睡了。
初时子夜一时始睡,一个月后渐提前到十一时睡,早上七点起身,生活正常化了。
为了教书,和光白天倒有事做。他起身后,喝燕窝鸡汁粥,然后抽烟(照婉小姐的分配,只抽全天量的十之二),然后选并预备夜间的教材。午饭后又抽一筒,十之一,中觉。中觉后约为二时,又抽当天上午余量——即全天十之二,那时,朱行健或朱竞新,有时是恂如,来约和光到雅集茶园喝茶,四—五时回家。
遵婉小姐教导,和光找机会要把几处值钱的房产卖掉。在茶馆里他和冯梅生搞熟,由梅生作中,陆续把五处房产卖了,共十万,都由梅生的伯父(买办)过手交给婉小姐的二舅文卿,作为文卿的文记进出口行的股本。这样,只剩几处不好的房产,每月租金约共百元,另外,有现款二千分存在两家钱庄和两家当铺,月息亦可得百元。——这借婉小姐同和光计算家财时说出来的。文卿处的十万元保息年利一分,红利亦有一分,每年收入约二千。
张老太太极反对婉卿的做法,婉卿善为解释;太太怕文卿不可靠,婉小姐力言可靠,文卿无子,只一女,其妻拟为纳妾,文卿不许。
中秋那天,良材进城拜节,先到张家,然后到黄家,留饭(晚饭)。良材讶其奢侈,婉笑指和光,钱虽然多花了些,你看他的脸色红润,身上长了肉,精神多了。又要和良材赌酒,念诗飞觞。良材念了两转,认输,谓不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婉弟真是奇女子,武能垄断居奇,持筹握算,文能吟诗作赋,笑傲风月。婉答,吟诗作赋,不敢,但若和光不幸而先我驱狐狸于地下,则像xxx写一篇真情深挚的悼词,我还勉强对付对付。良材愕然,谓何出此不祥之言。婉大笑,谓闯南征北,奔走革命的钱良材却还脱不掉封建思想,于是高吟“雹碎春红,霜凋夏绿”等句。良材连声称快,谓我亦欲拜门墙,不知曹大家肯收我这朽木之材否?婉笑谓不敢。和光说:婉卿选读了六朝骈文百篇,却就赏识了这篇。婉卿说齐梁绮靡,梁令娴此一祭文,真似羯鼓解秽。良材吐舌道:婉弟连杜工部也否定了,老杜还一唱三叹地说庾信“暮年诗赋动江关”呢!又道:和兄,我真羡慕,今而后,我算把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这句话从俗解中了悟出新义来了。
婉卿已有醉意,却又说:我们三人从没比过,谁的酒量最好。和光以自己杯举向婉卿说:自然推你第一。婉卿就黄手中喝干了那一杯,却摇头道:你这月白,有私心,人家不服。良材笑道:我怎么不服呢!我也来敬你一杯。也把自己的酒杯递过去。婉卿接来,一口干了,吃吃笑道:可恶,你们两个串通着给我戴高帽子,想灌醉我罢?我非回敬回敬不可。举起自己的酒杯走向良材,却不料脚下步子一歪,倒在和光身上。和光半扶地把婉卿扶向内室去了。
第十五章初稿一段
天气逐渐凉快。良材侍奉瑞姑太太回了钱家村。上游没有大雨,河水驯顺,钱家村和小曹庄一带的稻田估计还可以获九成,这算是好年景了。农民们松一口气,秋凉的晚间,萤火点点,上下飞舞,引得一些孩子们四处奔跑扑萤,满村全是笑声。良材却孤独地隔离在这氛围外边,忙他自己的事。他从书房(就是老苏必恭必敬地称说的老太爷的签押房)后身的套间内翻腾出许多书籍和报刊来,这些报刊里有他父亲当年买的新民丛报和民报,也有他自己近年买的新青年、新潮、每周评论,甚至还有响导。他把这些刊物各归其类,放在书房里,自己立下个规章,每天早起练拳,然后看书,边看边做笔记,十分认真。午后,嗣母睡过中觉,良材便携着小继芳陪着嗣母说闲话,又教继芳识字。这时候,继芳最高兴了,偎在她爸爸怀里,高声念了一个字,便格格地笑,又偷眼看着她奶奶,似乎说:爸爸在家,多热闹。老太太也高兴,为的良材好像收了心,不想出去跑码头了;但是老太太冷眼看来,良材这安静生活的背后蕴藏着一个很大很强的未知数。或许竟像是大风雷前的阴霾。
老太太的忧虑,不是没有根据的。白天,良材脚步不出中门,怕见乡亲;晚上,睡得很迟,但既不看书,也不写字,只在卧室里踱方步,一会儿眉棱高耸,捏紧拳头,一会儿又摇头叹气,眉梢皱紧。他是有心事,是有一团乱丝似的矛盾的思想在磨折他的火热的心。
婉小姐智激钱良材
朱行健在县立中学内教物理、化学已二十多年,在中学创办时,是钱俊人(三老爷)介绍他进去的,每月薪金六十元。这个暑假将完,与朱相好的袁维明告诉朱竞新,王伯申等串通校长曾百行将鼓动学生在班上闹事,使行健下不去,自己辞职。朱竞新告急于和光、婉卿。婉卿出谋:不如行老以衰老告假,荐子自代。和光谓曾百行勾结王伯申、赵守义,左右逢源,目中无人,你此计虽妙,未必奏功。我看不如请良材出面,跟县署范科长说如此如此,料想范科长是会卖这情面的。婉:好,那得竞新到钱家村去一趟。
于是即吩咐阿寿雇定财宝的船,又备了若干礼物,托竞新带给钱永顺,并请钱永顺夫妇及子女进城来玩几天过中秋节再回去。
和光说,一切由竞新相机行事,我竟不写信了。竞新迟疑,看着婉卿。婉说:“和光想得周到,竞这么办罢。竞新,这位良少爷的脾气是不喜欢人家已经商定了办法而由他出面的,你只说县校风声如何如何,请他设法挽救。他如问行老有何打算,你才可以把我们商量的办法告诉他。”
次日,竞新一早走了。婉小姐亲自带领阿巧和木头施妈,奶妈抱着义女家玉,到二厅楼上三间打扫一番。刚进房,就有一股霉气扑鼻而来。婉皱眉道:“我说过,屋子不住人,窗子要常开,通通空气,可你们总忘记了。”回头叫奶妈去取花露水来,自己抱着家玉,指点洒扫,一会儿奶妈取了花露水和喷雾器来了。这里床铺现成,够永顺一家大小六口安息。婉小姐一一看过,又命阿巧换了新蚊帐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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