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启圣三十七年的科举如期举行。
最后殿试的结果出来,状元人选却是先前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人物,来自徐州的贫寒学子韩嘉霖。
探花则落在了定远侯长子沈慕辰的身上。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京中的风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先说韩嘉霖,此人先前一直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如今一跃成为京中人人竞相交往的对象。
再说沈慕辰。皇上对于侯府的态度一直有些暧昧不明,现在却亲自钦点定远侯长子为榜眼,不得不让人揣测皇上的用意。
送走前来报喜之人,溶月和侯夫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着抑制不住的欣喜之色。
侯夫人舒一口气,“我本以为皇上会因忌惮侯府而对辰儿有所偏见,幸好不是这样,辰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溶月浅浅一笑,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
皇上真的是因为对侯府心无芥蒂所以才钦点沈慕辰为探花么?她看不尽然。皇上恰恰是忌惮爹在军中的影响力,所以决不能看着哥哥子承父业,威胁到他的统治。
哥哥金榜题名,自然要被授官,到时皇上随意授个文职便是了,一桩心病便这样轻轻松松解决了,皇上又何乐而不为?
何况,哥哥的真才实学摆在哪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皇上自然不能做得太有失公允。
不过看娘正在兴头上,溶月自然不会泼她的冷水,也笑着附和起来。
很快,沈慕辰骑着马到了侯府门口。
溶月听到下人来报,忙急急忙忙迎了出去。
沈慕辰一下马,便看到溶月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朝他快步走来,面上洋溢着欢喜的笑意。
“哥,恭喜你!”
因四周都有人看着,溶月也不好做得太过了,快步走到沈慕辰面前克制着没有上前一把抱住他,只是眼中闪烁着的点点星光显示出他此时内心有多激动。
沈慕辰抿唇一笑,打趣道,“也算是没枉费我这些日子挑灯夜读的苦了。”
说罢,上前来牵了她,“走吧,去看看娘。”
溶月点头,跟着他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爹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皇上留着爹有事商讨,我便先回来了。”沈慕辰笑答。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
探花郎这边如此热闹,状元郎那边就更是清净不了了。
因韩嘉霖在京中没有宅邸,先前一直都是住在客栈中的,待皇上授了官职之后,自然会赐相应的宅子给他。
见状元郎居然下榻在了自家客栈里,客栈老板高兴得不得了,不仅免了韩嘉霖全部的住宿费,还把客栈的名字也换成了“状元客栈”,韩嘉霖瞧着,一脸哭笑不得的神色。
送走前来报喜的内侍,韩嘉霖站在客栈前回应着大家的恭喜,面上早已笑僵了去。
好不容易等围观人群散去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进了客栈房中。
坐在桌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砰砰直跳的心情这才安定了些许,四周的一切才有了些真实感。他,韩嘉霖,是真的金榜题名了!
若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为他感到自豪的。
他仰头一口将杯中的水喝干,想起早逝的爹娘,还有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一时湿了眼眶。
坐了好一会,才平息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又想起了那日在路上救过他一命的俞公子。
那日,俞公子将他带到京城之后便同他分道扬镳了,倒是他身边的那个叫亦风的侍卫替他找了客栈帮助他安顿了下来。
临走时,他问亦风如何才能再次找到他们家公子,亦风犹豫了片刻,似乎并不太想将他家公子的行踪告知于他。
韩嘉霖也是聪明人,见此也不再多问,谢过之后送了亦风出去。
然而当时心中便默默下了决心,若自己真的能出人头地,一定要找到这位俞公子好好答谢一番。毕竟,若是没有他的相助,自己如今也不可能再站在这里。
可是他这几天托人打听了一番,竟都说京中没有姓俞的世家公子。
韩嘉霖不由犯了难,难道当时俞公子告诉他的,并非真名?
尽管受了阻,韩嘉霖却并不死心,想了想收拾一番去了吏部。
从那位俞公子通身的气派和他身边跟着的侍卫来看,他定然不是个普通角色,要么就是朝中为官之人,要么就是世家公子,朝中大臣之子。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吏部是掌管朝中官吏任命、升降、调动事务的部门,对朝中官员的情况应该了如指掌,找他们说不定会有一线希望。
韩嘉霖来到吏部,他如今是新科状元,日后那可是会有远大前程的人物,吏部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连来由都没问便将他请了进去。
出来招待他的是吏部侍郎常胤,一见到他,脸上便堆了笑,快步迎上来道,“什么风今儿把韩状元催来了?”
韩嘉霖腼腆地一笑,作了个揖道,“常侍郎,实不相瞒,韩某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常侍郎指点一二。”
常胤笑着道,“韩状元尽管问。”
“韩某想向常侍郎打听个人。”
“何人?”
“韩某并不知他的名字,是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贵公子,气质清冷出尘,不喜言语,喜穿白衣,身边有一侍卫,亦是一表人才身手不凡。常侍郎可对这样一位公子有印象?”
常胤犹豫了片刻,抬了头道,“我能否知道韩状元打听这人是因何缘由?”
韩嘉霖想了想,并不瞒他,“此人是韩某的救命恩人,韩某却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实在是心中惭愧。这才想向常侍郎打听打听。”
常胤犹疑着道,“听你的形容,我脑中的确浮现出了一人,只是……此人不大可能会救下一个陌生人啊……”他晃着脑袋,颇有些费解。
“常侍郎可否告知是何人?”韩嘉霖一喜,按捺住心底的激动问道。
“是……闲王萧煜……”
闲王?
韩嘉霖愣在原地,似有些难以置信。
他来京城的日子虽然不长,但闲王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体弱多病,性情凉薄,神秘莫测,喜怒无常。
这么一想,似乎那日遇到的俞公子的确同凉薄清冷扯得上一点关系,何况,俞公子,莫不是煜字变音而来?
一想到这,心中便基本上有了定论。
看向常胤笑道,“是与不是,我再打听打听,还是多谢常侍郎了。”
常侍郎点点头,送他出了吏部。
韩嘉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出了吏部,他思索片刻,找人问明闲王府的所在便直接拐了过去。
闲王府离吏部并不远,韩嘉霖很快便到了闲王府的府门口。
他抬头看着眼前气势巍峨的王府,深吸一口气,走上了台阶。
“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守门的侍卫面色肃然,语气恭谨中透着一丝冷意。
“在下韩嘉霖,不知王爷可在府中,在下有事求见?”
其中一个侍卫挑了挑眉,看向韩嘉霖道,“可是新科状元韩公子?”
韩嘉霖点点头,彬彬有礼道,“可否代为通传一二?”
“不知韩公子找王爷有何贵干?”那侍卫脚下不动,看着韩嘉霖问道,似乎不问道韩嘉霖的来由便不会通传一般。
闲王府的守卫果然森严,韩嘉霖心中叹道。
“麻烦这位小哥通传一声,韩某想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
侍卫似有些许诧异,顿了顿道,“请韩公子在此稍后片刻,容先小的入内通传。”
韩嘉霖点点头,在府门口等了一会,方才那个侍卫又返了回来。
“韩公子,里面请。”
韩嘉霖在侍卫的指引下到了待客的前厅处,刚坐下,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他转头看去,便瞧见满脸笑意的亦风进来了,口中道,“恭喜韩公子了。”
韩嘉霖眼前一亮,站起来迎上去道,“亦风!我果然没有找错地方。”
亦风“哈哈”一笑,“韩公子有心了,韩公子请在此稍后片刻,王爷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马上就过来。”
韩嘉霖自然笑答无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品起茶来。
没等多久,便听到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韩嘉霖估摸着该是王爷过来了,忙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果然,下一刻,便瞧见门外转入一个白衣翩跹的身影,风姿清卓,面如冠玉,脸上是一贯的沉凉。
他的风姿如此之高洁清雅,让韩嘉霖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
很快,他收回纷乱的思绪,迎到萧煜面前,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道,“韩嘉霖见过王爷。”
萧煜淡笑着点点头,“韩公子不必这般客气。”又指了指椅子,“韩公子坐吧。”说罢,自己也走到上首的交椅上坐了下来。
韩嘉霖却没有立刻入座,而是走到萧煜跟前,恭恭敬敬地又是一作揖,面露恳切,语气真诚,“韩某谢过王爷的救命之恩。王爷的恩情,韩某日后一定结草衔环来报。”
萧煜轻笑,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韩公子,本王当初救你时并未想过要得到你的什么回报,韩公子不必将此事过于放在心上,若成了一个负担反倒不美了。”
“不!”韩嘉霖摇摇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想报,韩某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也许当初的举动在王爷看来不过举手之劳,对于韩某而言却是改变了我的一生。”顿了顿,他神色黯了黯,“只是韩某现在还没有太多能力能帮到王爷什么,日后若王爷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王爷尽管开口。”
萧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韩嘉霖。
他依旧是一袭朴素的长衫,眉眼清秀,眼神中透出一缕倔强,身上有着读书人特有的清高之气,却并不让人讨厌。
当初自己也是被他身上的这种气质所触动,才任由亦风救下了他。
没想到,他倒是个争气的,居然一举成了新科状元。皇上如今想大肆培养自己的势力,定然会重用于他,若是同自己走得太近,皇上那里,可就会生疑了。
萧煜看着韩嘉霖眉眼间的朝气和执拗,倒生了几分惜才之心。淡淡勾了勾唇看向他,“韩公子来京城也快半个多月了,日后又是要入朝为官之人,可对朝中的局势有所了解?”
韩嘉霖愣了愣,点头道,“稍微了解了些许。”
萧煜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清亮语气悠然,“那韩公子可知,本王并不得皇上欢心?”他的目光直直看着韩嘉霖,面上并没有旁的表情。
韩嘉霖一怔,闲王受皇上忌惮之事他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王爷会这么云淡风轻地自己点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在下,有所耳闻。”
萧煜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韩公子就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上门来拜访本王,可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韩嘉霖眉头一扬,似有些不赞同,掷地有声道,“王爷,在下只是想来拜谢王爷的救命之恩,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瞧着他脸上执拗的神情,萧煜颇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韩嘉霖,倒是有一副铮铮傲骨,他这样的性子,虽然注定不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但一定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官。
萧煜有心帮他一帮,想了想道,“既然韩公子想向本王道谢,不如请本王吃一顿如何?”
“当然可以了。”韩嘉霖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满口应承了下来。
萧煜接着道,“韩公子回去之后,记得把本王救你的事宣扬出去。”
韩嘉霖眼神一愣,显然十分不解。
他虽然同王爷接触不多,但也能感觉到王爷并非这样沽名钓誉的性子,那他叫自己将此事宣扬出去,又是为何?
韩嘉霖毕竟是聪明人,看着萧煜似笑非笑的神情,思忖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王爷,这是在为他着想。
京中遍布皇上的耳目,今天他前脚刚踏出王府的门,估计皇上那里就该知道了。他一个没有丝毫背景的书生,中了状元后第一件事却是来拜访闲王,这让皇上会怎么想?
要想打消皇上的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宣扬出来,让皇上知道,自己之所以来找闲王,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的命罢了。
越是这样坦荡,皇上才越不会多想什么。
想到这,韩嘉霖不禁感叹起闲王的缜密心思来。
瞧见韩嘉霖面上的了然神色,萧煜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不由勾了勾唇。倔强是倔强,倒也是个一点即通的。
韩嘉霖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下明白,多谢王爷指点。”
“那不如明日午时,来兮楼见如何?”
“好,在下恭候王爷大驾。”韩嘉霖应下,又郑重谢过后告辞离去。
“王爷。”看着萧煜望着韩嘉霖离去的背影出神,亦风出声唤道。
萧煜收回目光看向他,“怎样?查清楚了吗?”
亦风点点头,“当年王爷是在回京的路上捡到泠徽和墨黛的,属下派人去查了查,她们俩当年的确是从徐州流落出来的。只是年岁久远,当年的知情人死的死搬的搬,已经打探不到具体的情况了。”
萧煜“嗯”了一声,目光沉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王爷是因为泠徽和墨黛才对韩公子指点一二的么?”亦风迟疑着道。
萧煜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不全是。韩嘉霖这个人,是个可塑之才,如今大齐便是缺少这样全心为民的官员。”他停了一停,“泠徽怎样了?”
“属下派了墨黛去劝她,她这才想通了些,开始吃饭了。”
萧煜的眸色冷了冷,“若她再如此不识好歹,就别怪本王不顾及主仆一场了。”
亦风也是一脸无奈。心道若不是看着她可怜,自己也不会费尽心思安排墨黛去劝她了。居然还跟王爷玩起了绝食这一套,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在王爷心中有几斤几两。
想来是在漱玉坊待久了,性子也变得娇矜起来。不然同是姐妹,为何墨黛便不会作出这么多幺蛾子来?想到这里,不由对泠徽有了几丝不满。
萧煜又道,“我明日去赴韩嘉霖的约,若是泠徽和墨黛当真是他的妹妹,看在她二人替我这么多年办事的份上,泠徽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了,你替她们处理好吧。”
“属下明白。”
“嗯。郡主那里可有什么情况?”
“听天究回报说,最近跟踪郡主的人多了起来,似乎是因为赤狄怀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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