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见他,他雅人至深的气韵便深入人心,即便是危难低估之时,也未见过他这般憔悴乏力的模样。
“南昭——”周仰出声唤她的名字,但那声音,却不怎么能听得见了!
她步过去,看到丫鬟刚刚端出去的面盆里的水都红了,是刚才又咳出血了,丫鬟给他擦干净了!
“九哥,我在这儿呢。”
这回,周鸢再不因为她要与自己抢哥而生气了,她问道:“九哥,是不是你看到这疯丫头你就会舒服点儿?那你快多看她两眼……”
若不是此刻南昭心情郁结,指不定都被她这话给逗乐了!
周仰对她十四妹说:“阿鸢,你让九哥单独与南昭说几句话!”
“好!九哥,阿鸢就在外头,你有啥事儿就叫我!”
“九哥。”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南昭怕他说话吃力,往床边坐近了些。
“咳咳咳……”不断的咳嗽声传来,周仰根本说不了一句话。
南昭帮他拍着背,劝道:“九哥,你别说话,等你好了再说,行吗?”
“我没事……”周仰靠在榻背上,想让她心安,特意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说:“阿鸢说得没错,我从小几乎都未生过病。”
南昭端来旁边凉着的药,喂他喝了一些,他好受了些,向她讲述道:“我出生那年,国师占卜出我母妃腹中之子将是周氏之灾,我父皇听信他言,给已怀胎数月的母妃赐了一碗落胎药,我母妃喝下之后,却未有任何症状,于次月生下一个健康的我,父皇震惊之余,听说我脖子上有一怪纹,此纹不祥,为了毁掉那怪纹,他命人用烙嵌在刚出生的婴孩身上烙印……”
周仰的声音,还在继续,南昭安静的听着,那二十年前,发生在天都皇宫里的这件丑闻,便这样历历在目的呈现在她面前。
刚刚生产过后的寝宫内,孩子的哭声、为人母凄惨的请求声中,那位身穿龙袍的男子铁面无私的坐在一旁,等待着宦官呈上那把被烧得通红的洛嵌。
怕这些奴才做不好,皇帝亲自动手,眼睛也不眨的将烙嵌印在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身上!
“父皇以为,那把烙嵌,解了他的后顾之忧,却未想到,随着我渐渐长大,那被烙下的印疤却慢慢在变化,到我五岁时,我脖子上一丝烙印都看不出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朵栩栩如生的灵花,母妃怕人看见,即便是炎热的夏天,也会让我穿遮挡住手脚的衣物;这样过了两年,原本相安无事,却是太子周权生了病,久治不愈,国师看过之后,断言太子之病因浣溪宮中有秽物影响,父皇心急如焚,便命人将我母妃的浣溪宮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什么也没翻到,却是国师在我身上,发现了那枚又重新长出的灵花印……”
“那天,父皇亲自过来看了我身上的灵花之后,便将宮中的人撤走,那天,是我七岁的生辰,傍晚,父亲身边的大太监送来一碗八珍羹……”周仰回想起七岁的那日,露出一个凄淡的笑来:“往年所有皇子皇女生辰,父皇都会赐一碗八珍羹,而我是没有的,唯独那一年,父皇才赐给我,我很开心,可是母妃端给我喝时,却落了泪,我不知母妃为何落泪,只是喝完后,肚子绞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要烂在里面了,当时吐的血,比此刻的多了数倍……我还记得,母妃当时坐在榻前,就是你这个位置,她哭着对我说,敬慕,来生莫要生在这皇家,这儿太冷啦……”
周仰忘不了那天的刺骨寒冷,他问:母妃,要如何才不让这里那般冷?
母妃摇头不答。
“可是你知道吗南昭,父皇的那碗有剧毒的八珍羹让我吐了一晚上血,他宫里等着收尸的太监等到第二日,我都还没死,父皇不信,亲自过来看,我还强撑着爬了起来,给他行了一个儿臣礼,他大骂我妖孽,不惜众人劝阻,当场拔刀要将我头颅砍下,倒是那国师来拦下了他,国师说,前夜我喝下那晚八珍羹之后,太子的病情有所好转,所以欲治太子病,需每日让我喝下一碗八珍羹,呵,父皇最宠太子,自然照办——”
于是,那日起,周仰每日都会喝下一碗含了剧毒的八珍羹,每一碗,都令他生不如死!
“南昭……”周仰唤着她的名字说:“你知道吗,我也曾想,生来如此不幸,能死便是恩赐了,可我终究不甘,为何,他们犯下的过错,引来的祸事,通通怪在我身上?又为何,我生不由己,宰割全凭他人做主?”
南昭很早之前就知道,周仰有野心。
她从未去思考过,那野心从何而来,听他讲完这些,才明白这份不甘而来的野心,与她身上拥有的相同。
因为不愿再任人宰割,发誓要做自己的天!
“九哥!”南昭动容的说:“无论经历再多的伤害挫折,我们都会活着,有一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周仰因为说了太多话,此刻又带着咳嗽,听到她这句时,却苦笑问她:“那你知道,九哥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南昭愣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但心里却异常沉重,她害怕对方告诉自己什么,与她有关。
周仰自然看出她在担心些什么来,他淡淡一笑说:“九哥身上的灵花之印来自于你前世的灵女,所以,九哥最想看到你收集完整所有的灵花之魄,看到你成为真正的灵女那天!”
即便此刻他这般难受,却还在为她着想,一直强忍着眼泪的南昭,眼角开始湿润。
“傻子,别哭……那么多剧毒,都毒不死九哥……九哥不会死的……”
“咳咳咳——”咳嗽声传遍了整个房间,见他又吐血了,南昭伸手去接,衣服上也染上了血。
虽然听了九哥的故事,但他目前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了,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南昭不知自己要做什么才可以帮他减轻痛苦,唯有扶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背,难受的求道:“九哥!你别说话了,我求你了,别说了!”
房里的动静太大了,外面候着的周鸢等人紧张的推门进来,也被周仰的情况吓得手足无措。
周鸢刚才出去后,左思右想都觉得她九哥是被南昭害成这样的,此刻又不留情面的将南昭从榻前拽开。
“你滚开啦!你身上的煞气克到我九哥了!”
“九哥!”
南昭听到‘煞气’两个字时,心不由得一紧,也下意识的觉得事实就是这样,她一边哭着,一边朝外面走;这屋里屋外到处都是人,手忙脚乱的,她不小心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模糊的视线里,那个人居高临下的脸染着冰霜。
她突然间,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抹了一把泪,低声问道:“如故……你救救九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