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即将同居

坠落的感觉是什么？

    陆离没有尝过真实的坠落，但是他觉得，真实的坠落永远也没有他尝过的坠落复杂。

    掺杂着恐慌的、惊吓的、失重的，偶尔回忆，还多加了一点两点的阴郁。

    他以前经常看变形计划，一档富家子弟与穷苦人家孩子互换的节目。富家子弟被送到乡下去吃苦，光鲜亮丽的人在乡镇中格格不入，性格娇气一点不怕镜头的人直接哭的都有，但这些富家子弟往往是又高又富又帅还不羁，只要不哭哭啼啼，下了节目总是能红火一阵的。但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他们在镜头前供人咀嚼的是掉入富窝的羞涩、难堪，就算尝到了短暂的幸福，节目结束，就只剩下一片薄凉。

    以前的陆离不懂，他只是羡慕富家子弟的骄矜、穷苦人家的腼腆，前者的骄矜是父母宠出来的，后者的腼腆是父母叮嘱出来的。然而自从罗珊娜与陆修静又给了他一次晴天霹雳后，他连那个节目的名字都不敢再听。

    他不是陆修静的儿子。

    在罗珊娜和陆修静离婚近十年后，他知道了这件事情。更可悲的是，他不但不是陆修静的儿子，连罗珊娜的儿子也不是。罗珊娜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搭上了陆修静，抱养了陆离还让陆修静相信陆离是他的孩子，几年后，她把便宜儿子留给了陆修静，带着大笔款项出国深造，再几年，天高皇帝远地，搭上了德国有名的石油大王，终于想起了这桩往事。

    能力大了，不怕陆修静了，往日里追求的苦楚、手段的高明，罗珊娜忽然想要报复和炫耀，她首先联系了陆离的亲生父母，告知了他们陆离的下落，陆离的亲生父母当年正是穷得揭不开锅，偷生了三个孩子个个都是男孩，罗珊娜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缺钱，孩子太多钱太少，犹豫不到半天就把孩子卖给了罗珊娜，十多年过去了，家里仍旧是穷，男人染着赌博，女人也时不时爱赌一阵，家里穷一下富一下，好歹那地方不让人欠太多赌资，到底没到倾家荡产，养两个孩子实在是支撑不住，哪怕两个孩子都出去干活了，但是不给家里送钱，家里就还是穷。

    没想到罗珊娜给他们送来了一个金蛋。

    当年“没法子”给人的孩子进了凤凰窝，不管怎么样，这么多年下来总是有感情的吧，如果他们再和孩子相认……

    同样是孩子的父母，难道那孩子的父亲还能不接济接济？

    于是陆离下学时就被夫妇俩堵了。

    儿时的照片、医生的证明，甚至还有……DNA比对书。

    年轻的陆离本来以为他们是诈骗集团派来的，但是那个看起来穷困潦倒胡渣乱发的男人拨了一个号码，给陆离听了声音后，陆离心都凉了。

    五年没见了，他仍旧记得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哪怕那个母亲只在最开始一年来看他一次，但是，那个声音，他还是刻进了灵魂都忘不了。

    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温柔，妩媚，甚至还透着青春的慵懒！

    如果是他，知道自己亲生儿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会怎么做？

    陆离浑浑噩噩地回家，过了一段非常憔悴的生活。

    那对夫妇老是在学校门口等他，苦口婆心地跟他套近乎，希望他能带他们回家和陆修静打好关系。陆离不听，每次都直接越过他们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陆宅离学校骑自行车只要半个小时，但是那对夫妇从来不敢直接去按陆宅的门铃。

    陆离真正有些崩溃是起了改名的冲动的那天，那天，正好是学校考试考到“陆无屋，水无舟”的时候，陆处无屋，舟居无水。陆离从前看过这个典故，具体是什么时间，他已经忘了，但是这次考到，却几乎将他的心给烧着了。

    陆无屋，陆无屋，陆修静将他放养了这么多年，如今他的母……他以前的养母罗珊娜来这么一招，往后，他是不是就要“陆处无屋”了？

    周末，变得沉默寡言的陆离背着书包往校门口走去，那对夫妇一如既往地迎上来，带着如同往日的故作亲近，还带着焦急、带着烦躁。

    “一个星期才能见你一次。”男人说。

    “住小店的钱快没了。”女人说。

    最后男人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来，大意是他怎么如此心狠，不管过去怎么样也不能把亲生父母这么晾着云云。

    陆离的脑袋就更痛了，将校门口的自行车解锁，跨上车座，男人立刻“啪”地一声拉住他的车把，女人挡在他的前侧面小声哀求。

    陆离根本不敢把他们两个人带回家，别说他们俩想借着他搭上陆修静了，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陆修静是否会直接怒气冲冠，把他扫地出门。

    陆修静从来不是一个宠孩子的人，初中开始，他就是自己上下学了，陆修静不会来接他，他忙，龙管家也不会来接他，龙管家也忙。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周上下学骑着，既锻炼身体又自由自在……虽然偶尔会有些失落，失落于同年龄阶段的家长大都会开车来接，但是，那也没有他现在这样煎熬与忍耐！纵然每周回家都见不着陆修静的面，他们也血浓于水！现在呢，现在什么都不算！

    “你们为什么不去找罗珊娜要钱？”陆离紧捏着车把，强忍着爆发质问，“她才是你们应该要找的人吧。”

    男人女人都是一愣，想当然的，他们根本就没动过这个念头，罗珊娜早就给过他们钱了，而且罗珊娜天高皇帝远，早就和陆离的养父离婚，现在要找，当然是找陆离的养父了。

    趁他们愣神，陆离脚下一蹬，直接把明黄色的自行车蹬得飞起，眨眼间滑出一大段距离，都要过了马路了。

    “小兔崽子还敢跑！”男人忽然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叫，与女人一起追了上来，用几乎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上来。

    陆离一个哆嗦，车把差点打飘，确认方才听见的不是幻觉，暗暗明白这两人当真是全为钱来，心头一酸，脚下蹬得更快，男人骂骂咧咧地想要冲过马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陆离惊恐回头，只见女人一把拉住男人把他拽回安全线，原本紧急刹车的车停了一停，然后慢慢地恢复行驶，越过男人往前面开去了，陆离回过头去，再也不回头地往前蹬。

    男人大声地叫着什么，骂骂咧咧。车辆噪杂，他什么也没听见，一股脑地飞回家里，冲回卧室关门落锁，唯一的想法就是：明天不去上学了，我要改名！

    一个开娱乐公司的老板去搞做石油生意的，虽然他们这些围观者都是外行，但也知道那不容易。

    “哈哈！”萧腾忍不住大笑，“虽然圈里一直都说咱们这个老板心狠手辣，但是这次出手，莫名的给力啊。”用手肘捅了捅陆离，“小离，你说是不是？”

    陆离原本郁闷的心情就更加郁闷了。

    陆修静并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甚至说，他公司里的人，哪怕是楼里打扫清洁的阿姨，和陆离，那也是见面都不会认识的。陆修静向来不允许任何无关人等——包括陆离的朋友、陆修静自己认识的没有特殊交情的人员来家里玩闹。

    萧腾是一个意外。

    陆离与萧腾是小学同学，初中的时候，还更巧成为了同寝的舍友，那个时候萧腾运动神经发达，陆离偏好文静，两个人互补互助，很是结下了友谊。后来萧腾家里出事，无奈辍学，陆离想要帮他，鼓起勇气给陆修静打了个电话，但是被陆修静以有害工作为由严词拒绝，害得陆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萧腾远走，偶尔偷偷接济，两个人窝在小平房里吃好东西。

    好在萧腾争气，运气又好，因为外形和先天都很是不错，所以被相中拍了个小电视剧，电视剧的角色他只演了男三号，但因为那部电视剧，阴差阳错，凯萨把他收编，直接当了凯萨旗下艺人，之后一路走红，变成除了张林奕外凯萨最火的男星。

    先前陆离本来不打算告诉萧腾他的事情的，但是萧腾在他高考后迫不及待地就把他邀请来了自己家，陆离正准备搬家呢，吓得连搬家的动作都停了。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萧腾他的事情。

    “小离。”萧腾凑近了，一双明亮好看的眼睛盯着他，“我怎么感觉你很不对劲呢？”

    陆离扯出了一个笑容，故作轻松道：“哪有，考试考完了，我开心得很呢。”

    萧腾若有所思地说：“高二下学期的暑假，我邀请你来我家玩，但是你整个暑假都泡在横店，不是跑龙套就是在找公司的资料……怎么，你也想进娱乐圈？”

    暑假的时候陆离想要自己赚钱，加上要学会演戏，于是，就跑到当地横店办了演员证，疯狂地找工作。那个时候萧腾正在横店拍戏，见到过陆离一次，陆离和他聚了一会，只说对这个有兴趣，当时，却没有说太多——后来萧腾在自己经纪人那里听说陆离还报过学演戏的阶段班，让他一脑门的雾水。

    陆离的长相很好，清秀干净的类型，萧腾还看过陆离的演戏，虽然有些生涩，但是陆离从前向来都是心思细腻的，因此表达情感，眼神动作这些，可以说比许多小鲜肉都好——咳咳咳，毕竟很多人没学过就上了，演戏只当挣钱的副业，但陆离却是正经地为演戏去学了东西。然而，那个时候，萧腾以为陆离只是兴趣，毕竟他老爹是娱乐界的大佬之一，自家儿子对演戏有点兴趣，那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来以陆修静的性子，也不会给自己儿子开后门，但是让陆离去跑龙套，还是有些……

    “小离，你老爹，知不知道这件事？”这么多的诡异之处，萧腾早起疑心，不是没想过陆修静不知道陆离这样“抛头露面”，但是以陆修静的性子，对自己儿子在干什么一无所知，好像也不太现实。只是陆修静一向不喜欢暴露自己的隐私以及亲人，没有阻止陆离，实在太过奇怪。

    陆离深吸一口气，甚至已不去诧异萧腾的敏锐，摇了摇头，道：“小藤……”他抱住了萧腾，“我知道你很疑惑我的行为为什么这么诡异，但是，如果你知道一件事，所有事情，你就都明白了。”

    “什么事？”询问的语气。

    “我……不是他的儿子。”

    萧腾愣了一愣：“啊？”

    “嗯。”

    “不是谁？”

    “陆修静。”

    “的儿子？”

    “……陆修静。”

    萧腾沉默了一会，道：“你确定？”

    陆离道：“我确定。”

    萧腾这次沉默了更久：“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二，下学期期中那时候吧……”

    “怎么知道的？”

    “我妈……罗珊娜找了我亲生父母来闹。”

    “那……Boss怎么反应？”

    陆离沉默了一下，道：“陆修静什么反应也没有，很冷静，他说如果我还想当他的孩子，他可以把我当做养子。”

    可以想见那时的陆离会有多么难受，萧腾忍不住回抱住了陆离，暗暗后悔当时觉得他快高三了，不好打扰：“那他还把罗珊娜的丈夫整成那个样子？”原本萧腾就很不喜欢罗珊娜，因为以前罗珊娜几乎不回来看望陆离，偶尔回来，不是打扮得性感火辣就是想要陆修静帮忙……萧腾甚至觉得，罗珊娜见陆离的面还没有见他的多，毕竟罗珊娜是去陆修静公司找他的，碰见他的几率还有一些，碰见陆离的几率几乎是零。

    陆离只低声地道：“我不管他想要报复谁，那些事都已经和我无关了，不过，我已经和他说过，高考完以后，我就搬出去……”顿了顿，又道，“而且，我想要进娱乐圈。”

    萧腾松开了怀抱，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就为了和你老爹争一口气？”虽然圈子里火了以后来钱快，但是在当.今这个社会，娱乐圈是除家族外最复杂最深水的地方了，其黑暗之处，只有里头的人才能够窥见一二。

    陆离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进！”勾住了萧腾的肩膀，十分决绝，“我不会用他的钱上大学的，从今以后，所有生活开销的费用，我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挣来！他根本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一点感情都没有还假惺惺地要我当他的养子……那样的施舍我不想要，小藤，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这么做，你会支持我的吧？”

    萧腾沉默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当然，哪怕是已功成名就的萧腾，这个时候，也仍旧希望陆离读一所普通的大学，这个圈子里的是是非非，他都不希望他被卷入。红火没有那么容易，没有一点背景的人能火，许多都或多或少地被潜规则过，若是长相不好运气不好，有些人连被潜的机会都没有。陆离不是正经科班出生又没有陆修静帮忙，想要安全地在圈子里闯出天地，可能性几乎没有。

    没有得到回应，陆离知道萧腾这是不赞同的意思，眉眼中显出说不清的失落，忍不住垂下眼去，萧腾搭住他的肩膀，勾起嘴角：“好。”

    陆离愕然抬头。

    “既然你说得这么有决心，那我们就要一起努力了。”

    陆离眨了眨眼睛，萧腾凝视着他，又歪头一笑：“而且，如果我要帮忙，你可不能推脱。”

    陆离立刻笑逐颜开，回拍他的肩膀：“好兄弟，我当然不会推脱的！”不在圈子里，陆离也不知道萧腾能帮他什么，但是，此时此刻得到了好友的肯定，陆离却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飞扬，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不管怎么样暑假还是要过的，喏，给你倒的，你可别不喝。”

    萧腾把桌上的果汁往他那里推了推，陆离立刻笑容满面地拿起来一饮而尽，两人又打游戏又游泳，玩闹到了半夜，陆离洗好澡钻进萧腾的被窝，打了个哈欠直接躺下了，萧腾瞄他一眼进浴室洗澡，关上了磨砂玻璃门，拿出了手机，沉吟半晌，先打了自己经纪人的电话。

    “喂，萧腾？”

    “喂，琳达姐吗？”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大后天《贤妃》剧组要办庆功宴呢，你真的就请假待在家里不去了？”琳达满心以为自己的小祖宗想要参加庆功宴了。萧腾是影视歌三栖艺人，哪边都不算太差，哪边也都不能说顶尖，因为这个，他的人气很高，但咖位一直超不过张林奕，而且萧腾有些自我，有些场面上的事，他只要不想，就不会妥协。

    萧腾却是连忙否认：“不，不是，琳达姐，我有另外的事情想和你说。”

    琳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说得这么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不像萧腾的风格。

    “什么事？”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演戏，我想帮一帮他，把他引荐进凯萨。你也知道赵主管那边太喜欢收好处，我这兄弟一穷二白，没钱疏通，琳达姐，嘿嘿，你有门路，不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