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思索当初,武则天新设了武举,改进了用人制度,让一大批可用之才进了朝廷。
莫非陛下,要新设工举?
“赵卿。”虞璁停止了一刻脑中的设想,郑重道:“京城排疏脏垢之事,你且放手去办,只要不伤及无辜百姓,大可以大胆策划。”
“另外,朕有意予你黄金五百两,供你开一个撷思馆,供你招纳有才之士,暂供使用。”
赵璜怔了下,惊声道:“陛下——”
这全是往小金库里掏钱啊……真心疼这金灿灿的金子。
虞璁给黄锦使了个眼色,继续道:“朕先前开会时也有意提过,未来半年内,将利用那些被裁剪的多余人员,来修书立典,整理工、农、医三典。”
这将为三年后的下一步变革,奠定最基础中的基础。
“望赵卿为朕,多纳有才学之士。”他凝视着赵璜的眼睛,慢慢道:“记住,不论出身贵贱,只看工程方面的才能。”
“若有善于筑构工事,能帮到你们治理种种灾患者,一定要留下。”
赵璜看着这年轻的皇帝,头一次心里生出敬畏的神情。
他是旧朝时入官的人,当时也见过朱厚照那肥头大耳的嘴脸,心里只有鄙夷不屑,巴不得被削职赋闲。
但是……这一位帝王,他犹如一头雄狮。
似乎金玉堆积的富贵,对于他而言,都是不足一提的消遣。
他的野心,悄无声息,却足够令所有鸟兽都为之噤声。
待赵璜走后,虞璁又慢条斯理地继续吃葡萄,吃着吃着,总觉着这满室寂静无声,也太寂寥了一些。
——当然,真要他去陪陪那些少女们,他也未必做得到。
这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人说说闲话。
“陆炳——”
陆大人即刻赶了过来,一副随时为他上刀山下火海的架势。
“别这样。”虞璁憋着笑道:“你忘了,从前我唤你什么来着?”
他虽然很多信息不清楚,但套话的水平还是时刻在线的。
陆炳怔怔的抬起头来,略有些难以启齿的张口想说什么,又压抑着没说出来。
你现在……是陛下啊。
“行了,这儿又没旁人。”虞璁心想,自己再没个能聊天打诨的人,这辈子得孤家寡人的憋死,索性伸手把那僵立的男人拖到桌子旁边,还顺势把葡萄往前推了推:“唤你什么来着?”
“阿……阿彷。”
“这就对了。”虞璁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吃个葡萄,可甜了。”
他之所以敢这样同他玩笑,是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个男人,会对自己忠心耿耿一辈子。
未来的陆炳,会是整个明朝里,唯一一个身兼三孤三公的男人。
他拥有的无上荣华,都是值得的。
陆炳虽然心里忐忑,总觉着这么多年没有如少年时戏耍玩闹了,皇帝真放下架子来,还真像从前一般,笑起来凤眼微弯,说不出来的好看。
“嗯?不肯吃我的葡萄么?”
陆炳无奈一笑,伸手捻了一颗,也吃了一个。
沁人的甘甜让人放松了些,他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这玉面春风的男人。
“这西北的葡萄,真是又圆又甜。如今都秋深了还能收着进贡,也算是好事一桩。”虞璁自顾自的吃着,随口唤道:“阿彷,这西北,如今是什么情况啊。”
他隐约记得,是哪儿被占了,但史书不在手边,自己也记不住,是万历还是嘉靖。
“河套一带,还被鞑靼们占着。”陆炳慢慢道:“今年七月,听闻又有抢掠之事,但不算严重。”
“嗯……”皇帝沉默了一刻,低声道:“会收回来的。”
他见陆炳依旧绷在那,随手摘了一小串,塞到陆炳手里,慢条斯理道:“吃不完,可不许走。”
自古都是妖妃喂帝王吃葡萄,如今自己想拉个基友来边吃边聊,还得来硬的……
陆炳望着他,忍不住也破了功力,乖乖应了声好,接下了这冰凉的一串琼果。
两人抬头一望,像是重温了幼时两小无猜的默契,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虞璁愣了下,心里突然反应了过来。
在历史中,这张璁跟老首辅杨一清干过仗就算了,还把刚入宫的徐阶赶走过。
当初这原主刚上位的时候,张璁建议削了孔子的尊荣和用度,朝中见他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也基本都鸦雀无声,生怕落得跟杨慎一样狼狈的下场。
在那个时候,唯独徐阶站了出来,毫无畏惧的同他对峙。
虞璁之前还纳闷来着,这徐子升没被贬到延平府里,怎么还当上了国子监的祭酒。
但当时他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压根来不及考究这些历史上的细节。
话说回来,这张大人怕是来找徐阶麻烦了。
皇上端详着玉盏上隐约的冰蓝色图纹,慢条斯理道:“张大人向来忖度深远,继续说。”
张璁没有意识到皇上心里正盘算的飞快,忙不迭倾了倾身子,再度开口道:“这徐阶——断不可重用啊!”
虞璁一扬眉毛,露出青年人特有的茫然神情:“为何?”
“其心可诛!”张璁露出一派严肃的神情,开口道:“当初这徐阶忤逆陛下的意思,还在朝堂上跋扈无礼,望陛下三思啊!”
当初那歪主意是你提的……人家反对的是你,压根不是我好吧。
虞璁低头抿了口茶,忽然道:“陆炳。”
“臣在。”陆炳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朕身子突然不适,等下要派太医瞧瞧,”虞璁连演技都颇为欠奉,仅虚扶着额首,懒懒道:“陆大人,你先送张卿回去,此事之后再议。”
张璁愣了下,没想到皇帝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满肚子的话都卡在喉咙眼里,整个人颇为尴尬的坐在那。
陆炳应了一声,便再度行礼请张大人离座,连客套的神情都没有。
虞璁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装的太假了一点,索性又揉了揉头,哎哟了一声。
朕不是个好演员啊。
张璁心里纳闷归纳闷,此刻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只得起身告辞。
待陆炳回来之后,方才还在装头疼的皇上正翘着脚继续嗑瓜子,还唤黄锦再端盘八宝酥过来。
“回来了?”虞璁一挑眉毛,略正了下姿势,示意他坐在自己的手侧。
徐阶必然是要留下来的。
但是这张璁……也是该恩威并施的。
历史上的中国虽然绵延了几千年,但文官们耍来耍去的套路,也就那么多。
如果皇上不随他们的心意,要么写文章发动舆论,要么结党哭丧着去文华门那跪着。
若是地位高些的,直接拿辞官当威胁,不遂意便不干了。
这张璁如今在为自己奔波京畿庄田的事情,此刻要是撂了挑子,会让经部里现有的小机构群龙无首,很多事情都一团糟。
虞璁不敢表态,也不急着表态。
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说错,这老东西定然会想着法子要挟他。
今天他整走徐阶,明天就敢去动杨一清。
陆炳见皇上津津有味的磕着瓜子,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虞璁随手又抓了一把瓜子,一瞥身旁眉眼深邃的陆大人,下意识的看了两秒。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清了清嗓子找话题道:“阿彷,朕有些事不记得了。”
“从前这徐阶,是不是被贬到延平府里过?”
陆炳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嘉靖二年,因议礼之事。”
哦,那我没记错。
“那……”虞璁动作一顿,缓缓道:“他又是如何回来的?”
这原主当初在张璁的扶持下站稳脚跟,赶走了杨家父子,又打了一溜大臣的屁股。
张璁添油加醋的说了不少徐阶的坏话,原主那倒霉孩子还听得相当认真,跑到哪个柱子旁刻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录用’。
结果几十年一过,这徐阶拍拍屁股回来一路做到文贞太师,也可以说是相当打脸了。
虞璁回忆了半天,没听到回应,好奇的看了一眼依旧沉默的陆炳。
“阿彷?”
那挺拔清瘦的锦衣卫突然起身,在他的袍侧径直跪下,沉声道:“回陛下,当年是臣向陛下提议,把徐大人接回来的。”
虞璁瓜子嗑了一半,捏着瓜子皮也颇有些尴尬。
他虽然是个温厚的性子,但原主不是。
当初的徐阶估计比现在还中二,一介小官就敢不卑不亢的站出来反对张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