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这一次回来,不仅要购置一些军用的基本东西,还要听皇上的安排,去买大量的麻袋。
陆统领虽然经常没听懂皇上要这些是干嘛,但从来都肯宠着他。
就算熙儿闹着要吃天津卫的点心,他都肯快马加鞭的带回来。
等白天的事情忙完,他又去竹茂集去提了新出的蝴蝶酥和糖葫芦,再匆匆的赶回乾清宫。
还没等走近正殿,他便瞥见了一个眼眶红红的小女孩。
是……公主?
陆炳愣了下,看衣服的料子和模样就知道,只可能是两位公主之一。
他把手头的礼物都交给小太监代提,皱眉蹲到她的身侧,略有些关切的问道:“公主殿下?”
“你是谁?”小女孩明显是憋着不肯哭出来,又非常提防的看了他一眼,拧着眉毛道:“为什么不让我见父皇?”
陆炳抬起头来,旁边轮值的小太监忙不迭告罪道:“万岁爷正在接见王尚书和杨首辅,小的不敢把殿下放进去。”
“我陪你等一会,好不好?”陆炳温和了神色,从包裹里取出糖葫芦来递给她:“吃过这个吗?”
那公主明显眼睛亮了下,随后眼眶更红了:“我爹爹肯定带她去吃糖葫芦了!”
她?
陆炳心里一紧,本能的开始想是不是皇上开始临幸哪个妃子了。
但是残存的理智又把他从胡思乱想里拽出来,还是深呼吸开口问道:“常安公主?”
小萝莉哼了一声,接了糖葫芦坐到旁边去,不肯再理他。
虞璁这头忙完会议,终于知道自家阿彷和闺女都在东殿等着,忙不迭把他们两请进来。
思柔公主眼眶还是红的,手里还紧紧的牵着陆炳。
陆炳虽然很久没有接触过小孩子,此刻的姿态也安静而包容,仿佛很有经验。
虞璁愣了半天,心想这都几点了,二公主怎么跑来找自己了?
“福儿怎么想到来找爹爹了?”
他下了台阶抱起娇小的萝莉,抬眼看向阿彷,两人眼神短暂的眷恋了几秒。
“爹。”朱福媛趴在他的肩膀上,闷闷道:“你昨天是不是带我姐姐出宫了。”
嗯……哪个不长眼睛的,这种话都跟她讲?
虞璁心想这养了两闺女跟养祖宗似的,只试探道:“媖儿这么跟你讲的?”
“不是。”朱福媛直起身子来,拧着眉毛道:“我发现她下午都不在宫里——本来应该来和我们一起念书的!”
“那你怎么知道……”虞璁问了一半就闭了嘴,心想自己真是忙傻了。
这闺女肯定到处求证,那些下人哪里敢乱编瞎话,还不是让她自己给发现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朱福媛抓紧他肩膀的衣服,声音稚嫩却格外要强:“爹爹你明明说过了,下赢严哥哥才可以去宫外玩!”
虞璁总觉得这孩子不是在单纯的耍性子,皱眉低声道:“不,福儿,她下赢了。”
“不可能!”朱福媛瞪圆了黑眼睛,一口咬定道:“姐姐不可能下赢他的!”
虞璁只觉得这孩子又长高了,连带的变贼沉,只给陆炳使了个眼色,让他帮自己拖个绣墩过来,继续听她念叨。
“寿姐姐她每次都下不过我,怎么可能说赢就能赢。”朱福媛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她是不是耍赖了!”
虞璁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心想这两闺女真的只有四岁吗。
怎么感觉她们两什么都懂啊……
这头正在想孩子怎么这么早熟,还没等两个大男人反应过来,朱福媛嗷的一嗓子就开始哭了。
女孩子哭往往比小男孩哭还要命,男孩在地上乱滚乱爬还好收拾,女孩一哭就梨花带雨又委屈又难受,哭的人心都要碎了。
陆炳完全没意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本能地去帮她擦眼泪。
“爹爹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抽抽搭搭的拍开陆炳的手,继续委屈道:“我天天找沈娘娘学棋谱,我明明下的比她好很多——”
虞璁接了帕子帮她擦脸擦眼泪,小家伙把他抱得紧紧的,就是不肯停,哭着哭着还开始打嗝儿。
“明明,明明是我下的比她更好啊!耍赖赢了也是赢吗!”
皇帝心情复杂的哄着闺女,心想这么哲学的问题我怎么回答啊。
这已经不是计较带不带她出宫玩了。
这孩子在认识这个世界和人生。
如果在此刻,他有错误的引导,极有可能影响她的一辈子。
小家伙哭了半天,两个大男人倒水的倒水,擦脸的擦脸,就这么默契的安静等她哭完。
陆炳抬眸看向虞璁,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陛下,是怎么想的呢。
是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吗?
“福儿,你是不是很多事情,想听父皇跟你讲,什么事是对的?”
朱福媛吸了下鼻涕,一脸委屈的看向他,点了点头。
她觉得爹爹就这样让姐姐得到奖励了,一点都不公平。
“那么,爹爹告诉你。”虞璁深呼吸了一刻,稳住了自己的心跳,握住了她柔软的小手,沉声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的。”
朱福媛露出更加恼怒的表情,不服气道:“可是姐姐——”
“爹爹带寿姐姐出去玩,也不一定是对的。”
虞璁其实很久以前就想和人讲讲自己心中的恐惧和忐忑,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最后在跟一个小孩子讲这些事情。
“爹爹这些年,做了很多事,可是哪怕爹爹是个大圣人,都会出错。”
朱福媛握紧了他的手,抗拒道:“爹爹是皇上!皇上怎么可能做错事情!”
“宝贝,就是这样的。”虞璁垂眸道:“你不肯像姐姐那样做,是因为你觉得这样做是错误的。”
“可是很多事情的错与不错,是只能靠你自己来慢慢想清楚的。”
“而如果你做的事情,会造成什么后果,也是要由你自己来承担的。”
朱福媛咬着下唇,争辩道:“可是姐姐——”
“寿姐姐选择耍赖也好,用小心思也好,”虞璁沉声道:“她选择做这些的时候,也在选择承担后果。”
“你觉得,寿姐姐在冒险的时候,难道不害怕爹爹去训斥责骂她吗?”
小萝莉愣了下,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常安公主用的那些小心思,其实她也知道。
可是她不敢选择,她害怕结果是让人难受的。
所以她只肯循规蹈矩的去继续努力下赢严哥哥。
直到这一刻,虞璁才真正有一种,这些孩子都可能是他的继承人的真切感。
“一定要记住,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
“可是一旦你选择了,就一定要自己承担这个选择会带来的一切。”
你还很小,很多事情没有经历过。
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一直引导你,什么是对的。
未来的一切,也终将由你一个人来孤独而坚强的承担。
-3-
十月末的时候,女真三族的首领终于抵达了京城。
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他们都穿的相当严实。
礼部终于有正经活儿干,自然又安排了一堆的外交礼节。
皇帝一面忙着职业性假笑,跟这帮穿着奇怪的东北人聊天寒暄,顺便瞅瞅有没有人穿貂,一面还得默记前情提要,把之前背下来的背景情况再回顾一遍。
整个女真族,一共被分成三部。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
建州女真就是当年跟朝鲜互怼,最后被朝鲜打跑,开始围墙而居的那一部,里头又分成了八个部族。
而且努尔哈/赤也是建州女真的首领,最后自立为帝。
宴会自然是喧嚣热闹又欢庆,歌舞团在相当熟练的慰问少数民族老百姓,皇帝举了酒杯机械性饮酒谈笑,脑子还在盘算着有关这个民族的一切。
三部女真族之中,建州又被分成了三部。
当年在洪武二十一年,老朱同志收回了高丽抢下的辽东领土,在鸭绿江那划界,并且否定了高丽继续管理女真族的请求和辩驳。
在这种情况下,女真族诸首领开始越来越多的请求归属这个崭新的王朝,就跟小弟们认新大哥一样。
所以设立了三百多个卫,二十四所,七站一寨,就是为了管理东北的这一大片土地。
建州三卫的形成有种种复杂原因,想这些没什么卵用,毕竟已经形成了。
这个存在,就是满族的雏形。
虞璁本身不排斥少数民族,他所有的警惕和不安,都在于如今秩序未定,这些看起来频频敬酒,笑脸相迎的人,在未来的一两百年里,极有可能给自己或者自己的子孙狠狠一刀。
黄公公端了一盘凉拌黄瓜,上面放了四粒花生。
虞璁瞥了他一眼,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继续笑脸相迎,招呼他们尝尝刚端上来的烤全羊。
一切的改变,都开始于正统十四年。
那一年里,明英宗跟随王振亲征,在土木堡被俘虏。
于此同时,为数不少的女真卫所也被也先的军队攻击劫掠,失去了世袭的凭证。
没有这个凭证,他们无法证明自己的世家情况,官府这边也并没有系统的登记。
正因如此,这些原本算作藩臣的少数民族,只能以中书舍人的名义来继续进贡,维持大哥和小弟的从属关系。
问题是没有这个贵族象征,他们就没有办法获得从前那样丰厚的奖励。
从前的关系得不到确认和再次认定,宗主国内部还在内讧不休,明朝的管辖就逐渐松散,而女真诸族更加分裂,事情开始渐渐地恶化。
按照虞鹤那边搜集到的消息,如今女真族的原语言在不断减少传承,更多人开始改用蒙文或者汉语。
他们整体虽然还在疯狂发展壮大,但是四分五裂的情况在不断恶化。
看起来相当符合明王朝的期许,似乎什么都不用做了。
可是正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女真族越是如一盘散沙,他们的百姓就有这样强烈的需求和想法。
而努尔哈/赤成功的地方,也在于此。
因为这个人,他提出了八旗制度。
虞璁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差点把酒杯都打翻了。
那几个首领喝的酩酊大醉,还在坏笑着摸歌姬的屁股,只有他坐在他们的身侧,一时间清醒的如同局外人。
酒精在这一刻,已经毫无作用了。
既然努尔哈/赤能通过八旗制度来约束这些分裂无数旁支的散碎民族——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站起身来,随便找了个借口,跌跌撞撞的往外走。
虞鹤第一时间过来扶住了他,沉稳的搀着他往外带。
“——去,去乾清殿,给朕拿纸笔。”
八旗——八旗是个什么东西来着?
他掬了一捧凉水,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自己靠在鱼缸旁边,脸上一股子鱼腥味。
虞鹤知道皇帝是喝多了又急着想事情,只匆匆找了纸笔,又取热帕子来给他敷脸。
小太监们早就有眼力见的端来醒酒汤,忙不迭的帮虞鹤打着下手。
虞璁被一通伺候,酒醉的身体状态才渐渐缓解,手脚终于能控制许多。
八旗制度的本质,其实就是规范散碎的各个部族的等级。
有八旗在,才能解决这个看似矛盾的问题。
等级和规范,可以让散碎的部族们统一在一起,得到暂时的稳定,而不是想像努尔哈.赤那样去用激烈手段寻求统一。
但是等级的存在,又会让上下都产生对抗和分裂的动机。
上位者想要得到更多的利益,下位者不肯满足自己被定义成压榨者。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更多的着力于自我民族的冲突,而不是和明王朝对着干。
虞璁蘸了墨,一打哈欠被自己熏了一脸酒味。
东北人到底是东北人啊……劝酒喝酒都是真的猛。
所谓八旗,就是黄白红蓝,再加镶黄镶红这样的,一共八种。
虽然出于个人审美,虞璁想搞个奥运五环一样的迷之配色出来,但是好像重点有点弄错。
皇帝晃了晃脑袋,一边记着笔记,一边磨磨蹭蹭的往下想。
在历史之中,万历二十九年确立四旗制度,然后再慢慢扩充成八旗、增加蒙军旗、汉军旗。
这些东西总之是跟着血统来的,无论高低贵贱。
平时这些八旗子弟都是民,战时就会自动变成军兵,自动扩充了军队的战斗力。
而他虞璁要做的,就是把与军队有关的事情不断削弱,再努力把制度给颁布下去。
正在皇上无意识的写着比狗啃还难看的简体字时,虞鹤从东殿匆匆折返,看了眼还有些醉意昏沉的皇上,小心道:“陛下,王杲求请觐见。”
王搞?
这是个什么鬼名字?
虞璁还没发现自己写着写着快睡到桌子上去了,意识在竭力保持清晰,身体还陷在醉意里,只擦了把口水道:“谁?什么人?”
“喜塔喇·阿古。”虞鹤又上前帮他拿帕子净了一边脸,比媳妇还贴心周到的擦了脖颈耳后,认真道:“他是建州部族的首领。”
虞璁任由热乎乎的毛巾在他的脸上蹭来蹭去,突然就站了起来。
这猛地一站起来,差点把小虞同志推到地上去。
“见!现在就见!”
这个王杲,他妈的是努尔哈/赤那个白眼狼的爷爷!
这混蛋居然跟自己是一个时代的?
别说见他了,虞璁这一刻连撸起袖子狠揍他一顿的心思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