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雨疏风骤,孙昭却一直因为方才的对话久久难眠。子有不在身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待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隐匿无形,只听得外面书房肃静极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风声忽又凌厉而起,她再也按耐不住,披衣起身,撩起帘幕好奇地观望。
齐骁的书房极大,室内灯火通明,案上的书卷繁多而有序地叠放整齐,他却并未在坐在案前。
书桌之上,泛黄的纸张工整地叠为一沓,孙昭只看了一眼,便因熟悉地字迹而微微脸红。幸得四下无人,看不到她失态的模样。
案上的薄笺恰是出自她手,乃是她出家曲阳冠的四年间随手写下的札记小笺。起初的那几页,字迹幼稚拙劣,内容却是满腹哀怨,处处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揉造作。
随着在曲阳冠出尘修行,她渐渐变得心绪平静,远离纷争,倒是写下几首不错的风物景致小诗。待得年岁渐长,心系小弟安危、国之荣辱,她偶尔也会有几篇针砭时弊之作。
孙昭虽然是被废黜的公主,毕竟身份尊贵,于曲阳观中独自居于一屋,穿着打扮与其他女冠不同。及至下山之时,她曾经居住的那间屋子落了锁,里头的书籍与回忆被尽数封存起来。
摄政公主,乃是前朝未曾有过的尊称,皆因父皇、太子无力朝政所致。待到有朝一日陛下还朝,摄政公主便也会随之裁撤。如此一来,她将何去何从?既然京中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是否仍然重回曲阳观?
孙昭信手拾起泛黄的小笺,一页一页读来,不禁哑然失笑。最末的一张乃是一首小诗,但绝非出自她手。
上书:
自古美人爱英雄,奈何日落帝王宫;
此生无缘将军府,红颜枯骨伴青灯。
她隐约可以想象得到秦好狡黠的笑容、大将军得知真相后气急败坏的模样。然而齐骁已经知晓了当年的前因后果,又何必将这引人误会之物存留至今?
齐骁啊齐骁,他究竟想要如何?
房门未闭,孙昭只见门外人影幢幢,伴着剑花飞舞的景致,倒是难得一见。
轻轻推开房门,但见偌大的空地上,齐骁长剑在手,身形灵动,那长剑似乎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行云流水间挥洒自如。
孙昭原以为剑舞乃是凌厉萧杀之气,却不料也能如他这般缠绵轻盈。春意阑珊,夜里却还有几分寒气,他独自在案前读书,必然早已手脚冰冷。
目光被他的身形所吸引,孙昭悄悄坐在廊下,手臂环住双膝,又将下巴抵在膝盖上,静静看他。
月光如雪,莹白无双,印得月下的一花一草,一人一景清晰如在近前。孙昭暗自吃惊,她见过铠甲铮铮的大将军,见过红袍逼人的大将军,甚至见过浴汤中无耻脱衣的大将军,却从未见过今日素服软袍的大将军。
齐骁今夜褪去戎装,脱下官帽,乌发在脑后挽成松松的发髻,薄薄的长衫熨帖在周身,愈发衬得他身材修长,印出肌肉纠结的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