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呢?」
「外祖父,我今晚……」
她欲言又止,想起姐姐怀孕,突然流泪:
「我有点害怕,怕做错事。」
她得知了姚婉宁怀孕的秘密,便相当于变相的替姐姐承担了一定的压力。
虽说与姐姐商量好了,这个孩子可能会送回过去,可在父母面前,要怎么交待这件事?
还有姚婉宁的结局未知,柳氏如果知道一切皆由她而起,使自己会失去这个向来视如掌上明珠般的女儿,不知该有多伤心?
姚守宁想要保护家人,可这种事又怎么隐瞒得过去?
柳并舟目光温柔的看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包容、怜悯,仿佛将这个外孙女内心所有的彷徨全部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别急,慢慢说。」
他向少女招了招手,姚守宁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般,缓缓向他走去:
「外祖父,是这样的……」
祖孙二人进了屋中,屋里的桌案上只摆了一壶茶,两个斟满了茶水的杯子。
杯中茶水还热,雾气冉冉升起,使得满室茶香。
柳并舟显然早知她今夜要来,已经有所准备。
她彷徨不安的心顿时大定,将今夜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姚婉宁怀孕一事并没有令柳并舟烦恼及吃惊,他神色镇定,似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此时的柳并舟之于姚守宁来说,便如定海神针,她突然有了底气,直言道:
「外祖父,我想请您引路,带我找到老师。」
柳并舟并没有吃惊于她的请求,而是抬头看她,她一双杏眼微肿,却很是认真的看着这位长辈,坚定道:
「我要获得传承,保护姐姐,我答应过她,待她将来生产,安全的将她的孩子送回过去,交到,交到「他」手里。」
眼前的少女虽说面容仍显稚嫩,但那眼神、气质,却与他记忆之中的那位小友相重叠。
柳并舟透过面前的茶雾,记忆回到了过去——
那一年他正年少,意气风发,家中已有贤妻,膝下有了女儿,他拜大儒张饶之为师,正欲大展拳脚之时,一场应天书局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怔神了片刻,眼眶湿润,眨了眨眼睛,所有回忆被他压在心头,他看向面前含泪请求的少女,点了点头:
「也该是这个时候了。」
他定了定神,突然起身:
「守宁儿,你跟我来。」
姚守宁听闻这话,心中一跳,只当他是要指点自己去寻找「空山先生」,忙不迭的便应了一声,跟他出门。
庭院内安静极了,只有徐徐清风,柳并舟说道:
「这寻师之路,我没有办法给你指路,」姚守宁听到这里,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不等她开口,柳并舟又道:
「不过我却可以给你指引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姚守宁抿了抿唇,问了一声。
柳并舟含笑道:
「今夜,你要寻找的是一个希望。」
少女不明就里,乖乖点头。
「我也想要寻找一个希望。」柳并舟温声道。
「外祖父,我不明白……」姚守宁喃喃出声,柳并舟下意识的抚了抚头顶。
在他头发上,簪着的是那支木枝,枝条舒展着,几许嫩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曳。
这一幕无论看了多少次,姚守宁都觉得十分神奇。
当日柳并舟踏入姚家时,便簪着这枝木条,她问过其他人,家里人都看不到柳并舟头顶的这枝木枝神异之处。
她后面偷偷问过柳氏,柳氏也只道不知。
说是自她记事时起,印象中的柳并舟便一直簪着这支木枝,她也不知是何来历,只知道几十年来,他从未换过,柳氏为此也感到很是稀奇。
姚守宁此时一见柳并舟动作,心中生出好奇之念。
可她仍牢记着正事,便强压自己的天性,将这丝想要问木枝来历的念头压了下去。
「外祖父……」她见柳并舟抚着木枝条出了神,正欲出声唤他,却见柳并舟已经放下了手,似是打定了主意,含笑看她:
「守宁,你寻根枝条给我。」
「啊?」他的这个要求出乎了姚守宁的意料之外,她呆愣住,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在这屋中、屋外,或任何地方,折一枝树枝给我。」柳并舟以为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要求,便又道了一声。
这一次他说得十分详细,姚守宁一听就明白了。
「好。」她点头应承,却犹豫着问:
「可是外祖父,我不明白……」
「有些事情,我也不太明白,需要我们去试一试。」柳并舟说道。
姚守宁疑惑不解,但她对柳并舟却十分信任,闻言便点了点头。
姚家地方不大,可在大灾之前,家中也种了些花草树木的,这厢房之外便有——只可惜这半年来两场大雨加一场涝灾,使得家中种的这些花树大部分都死绝了。
后来洪水褪去后,柳氏嫌家里颓败冷清,便让郑士又移植了些花树,时间还不长,这些花树显得有些蔫答答的。
在柳并舟注视下,姚守宁走到庭院角落,看到一株不知名的小树,照着柳并舟的要求,折下了一根树枝,转身递向他:
「外祖父——」
那枝条约有她小指粗细,叶片黄绿,带着微微的凉意。
柳并舟伸手接过,端详片刻,最终无声的叹了口气,点头笑道:
「很好。」
他虽这样说,可姚守宁总觉得外祖父的语气似是有些失望。
她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外祖父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折下的这支树枝。
这个想法一出,姚守宁顿时好生为难。
柳并舟想要一支木枝!
可是这屋里哪支木条才是他要的?他说了不拘家里、家外,这范围可不小,树枝更是千千万万,外祖父只说想要,却没提树枝的名称、外表、粗细,自己胡乱寻找,岂非大海捞针?
她一时心思散乱,眼珠一转,又想:今晚应该将世子留下来。
两人一起寻找,总好过她一人乱寻。
世子有武艺在身,借他的剑砍,这样寻找起来便快得多了。
她心生遗憾,柳并舟还道:
「守宁,你再折一支。」
「外祖父,您是不是想要我给您折一支您想要的木枝?」姚守宁问。
「是!」柳并舟点头笑应。
「那您想要什么样的?是什么树?亦或是什
么花?有没有名称,枝条大小、粗细的要求呢?」姚守宁再次追问。
「我不知道。」柳并舟含笑摇头,目光温和看她:
「我只知道,我想要一支,你送给我的枝条,至于这枝条是花是树,是什么品种我全不管,但需要合我的意。」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顿时露出为难的神情:
「外祖父,您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那我就是折来了,您又怎么知道呢?」
「佛家讲究缘分。」柳并舟正色道:
「我虽然现在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枝条,但当你拿到对的那一枝过来时,我们便知道了。」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只好点头:
「好吧。」
她今晚过来其实是想与外祖父商议姐姐怀孕一事,也想向他询问如何联系空山先生。
可柳并舟却希望先找到那一根特别的枝条,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焦急,下意识的抬头往柳并舟的头顶看去。
她总觉得外祖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并不是无的放矢,兴许他想要的木枝条,与他头上戴的那支木枝相似。
柳并舟见此情景,心中很是高兴,觉得这个外孙女果然冰雪聪明。
姚守宁受他眼神鼓舞,心中精神大振。
有了目标之后,她再寻起来便不如先前一样无措,而是有意识的寻找外形、大小相仿的枝条。
她开始还急于想完成任务,再接着商讨姚婉宁的事。
可到了后来,无论是她多么认真的寻找折下来的枝条,送到柳并舟面前时,依旧换来的是他摇头的回应:
「不是这支。」
祖孙俩已经走出了原本的庭院,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柳氏夫妇所居住的正院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姚守宁心中不由有些着急。
柳并舟手里已经握了一大把她折下来的枝条,几欲抱不稳。
她隐约间似是听到外头有马车轮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众人的欢笑声——可能是出外玩耍的柳氏等人要回来了。
「外祖父……」她觉得自己可能今夜完不成柳并舟的要求,正欲说话,眼角余光却转向了院子的角落里。
那里原本种了一株白玉兰树,可惜受涝灾影响,已经枯死。
柳氏便让人将姚翝平日练功的一些石锁堆在了角落处,前两日姚翝试图练功时,她看了一眼,发现那株白玉兰树底下生出了一枝新芽。
可此时她再定睛一看,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枯树的影子?
「树呢?!」她惊呼出声,缓缓往那角落走了过去。
柳并舟心中一动,跟在了她的身后。
只见她所去的方向孤伶伶的摆了一个石锁,地底的土看着有新翻的痕迹,留了约面盆大小一个浅坑。
「前两日,你娘嫌这些树枯萎后死气沉沉,让郑士将人把树刨去……」柳并舟想起这个事,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莫非……」
姚守宁却没说话,而是蹲了下去。
「我记得,记得石锁后面有的——」
「有什么?」
柳并舟好奇的问。
姚守宁也不应他,只是伸手去拽垂落在地面的铁链。
那链子拖动间发出「哐哐」响声,她提起铁链,用力拉扯。
姚翝练功的石锁重逾两三百斤,她随意一扯,哪里扯得动。
「……」
柳并舟一见此景,眼皮跳动,连忙道:
「守宁,你不要……」
「外祖父,您让远一点,我记得石锁角落下好像压了株枝条。
」
姚守宁此时已经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她脑海里只记得那一根新生的枝芽,总觉得那一株新芽格外特别。
此时姚家的大门被人打开,马车驶入屋里,姚翝等人的欢笑声传来,大家下了马车,往这边而行。
柳并舟还想要再劝,姚守宁已经将那锁链挂到了肩膀之上,双腿用力蹬地往外拖。
「守宁,守宁!」柳并舟看得胆颤心惊,深怕她闪到了腰。
她年纪不大,但胜在身体健康,力气竟也不小。
再加上她只是借锁链拖移,并非将其提起,便省了许多力,用尽浑身力气后,竟能拖得那石锁挪摇了一小截。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似是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一探究竟的。
柳并舟转头之后,便看到了蒙着脸的苏妙真。
她手里提了根木棒,一脸警惕。
初时听到动静的时候,她还担忧是家中进了贼,见到院中的祖孙两人时,不由自主松了一大口气。
「外祖父——」接着她看到了拖拽着石锁链,胀得面红耳赤的姚守宁,顿时大吃了一惊:
「守宁!」
姚守宁只觉得肩头被磨得通红,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但她脚尖用力蹬地时,能感觉得到那石锁摩擦着地面挪动时的响声。
「守宁,你在干什么?」
正说话功夫间,外头的人也进内院来了。
柳氏等人回来之后,看到圆拱门前站的苏妙真,及不远处的柳并舟时,都愣了一愣。
接着众人又听到了苏妙真的话,大家疾步上前,便见到姚守宁「嘿作、嘿作」拖着石锁前移了半尺。
「……」
姚翝目瞪口呆,柳氏望着女儿,久久不语。
姚守宁顾不得众人的反应,她将石锁拖开之后,将锁链一扔,接着转身蹲回石锁安放的地方。
那石锁之下,果然压了一截断枝。
「这是在做什么?」柳氏有些好奇的问。
「没想到守宁力气竟然这么大……」姚翝叹息,接着转头去看儿子,眼中露出嫌弃之色。
「……」姚若筠的笑意僵到了脸上,被看得有些委屈。
众人往姚守宁的方向围了过去,柳氏问:
「守宁你大晚上的在折腾什么?」
她没想到女儿与陆执出门,结果这么早回来,且满身狼狈,下午出门时明明穿得新衣裳,此时看上去脏兮兮的不说,竟似是已经湿了。
姚守宁没有理她,而是蹲下了身,将那枝被石锁压住的枝芽捡在掌心。
这是那株枯死的白玉兰树下新长出来的苗,可惜柳氏应该是没注意到这一点,让人将枯树强行挖走,欲换新树栽种。
而这枝芽卡在石锁之后,便被撕断留了下来,应该是在挖树的过程中,郑士等人没有注意到这枝细苗,推搡间使石锁将它压在了地底。
经过两日的时间,枝条上的新芽已经枯萎,柔嫩的枝杆上全是擦伤,本来碧绿的植株上浮现大块大块的褐斑。
「外祖父,我觉得……」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枝芽,递到柳并舟的面前:
「这应该就是,你要的那支。」
少女的脸颊红彤彤的,眼里带着希冀。
柳并舟犹豫了一下,似是受她感染,心脏也开始「砰砰」跳动。
他下意识的将手一松,那原本被他抱在怀中的大捆折下来的枝芽落地,他将那株伤痕累累的,已经开始枯萎的枝苗接住。
那株枝芽落入他掌心的刹那,柳并舟头顶之上簪着的那根
木枝顿时消失。
他绾好的银白色长发如流水般泄下,披散在他脸颊两侧。
而他的脸上,则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神情,良久之后,他叹息着:
「守宁,你找到了那把「钥匙」。」
不仅止是如此,她还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发现了外祖父头顶这枝神奇「木枝」的秘密。
柳并舟头上这根簪了几十年的木枝,竟然就是「钥匙」。
「外祖父,这……」
她瞪大了眼,脸上掩饰不住的露出吃惊之色。
在自己递上那根枝芽时,外祖父头顶簪发的枝条便消失,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她隐约感觉到:自己递上的这根枝条,兴许就是外祖父头上一直簪着的那一枝。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杏眼圆睁,也像之前的姚婉宁一样不敢置信。
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岂不是证明,外祖父头上的这支木簪,其实是出自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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