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拐角的另一侧,一名四十开外的老宫女,正对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女说话。
那少女的一双眼睛,像黑夜里的两汪清幽深潭,看不到丝毫波澜。少女的怀中,还护着一个更年轻些的男孩,面容清秀,脸色却不太好,显然平常都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身体略显瘦弱。
少女开口时,声音如同雪山浮冰一般清冷:“你从墙角直冲出来,撞到了忘欢,还要怪我弄坏了你的东西?”
那宫女一点也不害怕,立刻接口:“哎哟哟,可不是婢子的东西,要是婢子的东西,公主愿意砸了、扔了,婢子可一声也不敢吭。小卫夫人好不容易找了这么块玉,雕成兔子要给玉喜公主压枕头的,现在耳朵断了,婢子可万万担不起,请公主无论如何,替婢子告个罪。您是金枝玉叶,玉喜公主是您的亲妹妹,小卫夫人论起来也是您的庶母,谁还能真把您怎么样?婢子是贱人贱命,可比不过公主高贵,就请公主高抬贵手,跟婢子去分说清楚。”
那少女不过说了一句,这边的宫女便顶回去十句也不止,显然一点也不把公主放在眼里。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坏了玉喜公主的东西,却要巧言强辩地赖在这位被称作公主的少女身上。
初宁微微眯眼,仔细打量那少女的眉眼。她刚刚说,那小男孩叫忘欢,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落魄的公主,应该叫忘忧。初宁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个忘忧的事,她却很有兴趣。
因为,忘忧的生母,出身庆氏,那是东齐的史官世家,能驱动往昔镜,查看过往发生的事情。
庆氏向来自恃清高,很少跟其他的世家高门来往,为了保证史官之笔的中立性,也从不送自家的女儿入宫做妃子。但不知道什么缘故,早些年庆氏的一个女儿,在齐王宫中留下了这一儿一女,姐姐便是这个忘忧,弟弟便是那个叫忘欢的小男孩,可这位庆姬,却已经早就死了。
“你要我向谁去分说清楚?”忘忧取出一块洗得看不出本色的帕子,给弟弟裹住伤口。
那宫女就叉着手看着,一点要上前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东西是小卫夫人要的,自然是去对小卫夫人分说。”
忘忧在小男孩手上吹吹,只有在面对弟弟的时候,她眼中才流露出一丝丝的温柔,眼睛未抬起,话却是对着那宫女说的:“我和你去见小卫夫人,只一样,这事情跟忘欢可没关系。”
“这个嘛……”那宫女嘿嘿一笑,嘴脸越发惹人厌烦,“公主不要为难婢子,到了小卫夫人面前,婢子也不敢胡言乱语。小卫夫人向来把玉喜公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要是话赶话问到这了,婢子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呀,婢子……”
说来说去,那宫女的意思,连初宁都听明白了,她想要忘忧花钱消灾。初宁看了一眼忘忧姐弟身上的衣衫,心里便清楚了,看样子他们平日里没少受宫女奴仆的欺辱。
初宁轻半蹲下身子,在草丛里拾起一截翠绿的玉雕兔耳朵,断口处已经磨得有些圆滑了。原来如此,初宁把兔耳朵揣进怀中,那玉兔的耳朵早就不小心摔碎了,甚至可能整只玉兔根本就是玉喜玩够了不要的东西,被宫里最低等的下人拿来,敲诈不受宠爱的公主。
这是王宫禁地,公主的“家”,宫女却在这里对公主碰瓷儿,这公主的境遇该有多么悲催,可想而知。
她轻手轻脚地折回去,推门进入太后的寝宫。王太后已经有许多年不愿见外人,连居所也十分冷清寂静。树上一只蛊雕张开双翅膀,静止成一个古怪的姿势。水塘中波纹圈圈,却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水边一只墨绿色的小蛙,保持着伸出舌头卷飞虫的姿势。
初宁一只手提起裙角,另一只手从水塘正中,拎起那只养尊处优的旋龟,悄悄地退出去。
在她身后,寝宫的大门悄无声息地合拢。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从门缝间打量着她的动作。水塘里,旋龟离开的地方,水波轻轻荡起,小蛙的舌头一卷,裹住了半空里的飞虫,树上的蛊雕扑动翅膀……
初宁拎着旋龟绕回来时,那宫女还在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了,似乎是逼得急了,忘忧冷着脸一言不发,忘欢的眼睛却红红的。
初宁绕到宫女对面一侧,双手背在身后,那宫女看见她便住了口,有些迟疑地说:“这位小姐是来赴宴的吧?可是在宫里迷了路,不如婢子引着您回无极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