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推着自行车去卿河大堤上看烟火。
烟火在天上,烟火在水里。他们在地上,是一道分割线。
今天是百年之前,明天是百年之后。他们在中间,也是一道分割线。
奚文博架好车子,俯下脸来吻她。那么冷的天,只有嘴唇是热的,只有你和我是热的。初吻的感觉,丽莎永远不会忘记。
圣诞节的晚上,店里被情侣大军们攻陷了。我们在边上问:“您好,还需要什么吗?”顾客们几乎都是看也不看就很不耐烦地朝我们摇手。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恋爱时光被外人占据一分一毫。于是我、莫尔,还有丽莎,三个人干瞪着眼在柜台边上遥遥看着他们执手相望你侬我侬。后来,汤域下了晚班来找我,就只留下了丽莎和莫尔。
丽莎内敛,莫尔也闷,没有人主动告诉我那一晚的故事,是我察觉到气氛微妙悄悄问了丽莎才知道的。
“他要送我一副羊毛手套,我没要。”
“他说了什么?”我问。
丽莎不说话了,可这样子,谁都能想象到他说了什么。雪晴的时候,我和丽莎在外面的长凳上喝茶晒太阳。日光很好,风也不大,美中不足的是化雪带来了更重的寒意。
“或者,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莫尔。毕竟你那位……有点……让人看不到未来。”
“未来?”
“是啊,他在里面的这些年你要怎么度过。等待?好吧,等到他出来了,年轻人的志气被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消磨殆尽,又要怎么开拓未来呢?很艰难的,丽莎。”
附近的大厦刚刚打好地基,却因为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停工了,积雪覆盖着它,看起来如同原野。
高三的那一年冬天,她和奚文博也曾牵着手走过一片相似的雪地。在白螺镇上,一片秋收之后被平整过的稻田,据说镇政府会在这里建一个服务区。
他们是送外婆回镇上姨妈家的。姨夫说,奚文博又要上学又要照顾外婆太辛苦。
“不是蛮好的嘛,他们帮你减轻点负担。”丽莎说。
“帮我减轻负担这个问题需要花五年时间考虑吗?考虑出一个阴谋还差不多。”奚文博不屑地说道。
“这不是高三了要冲刺嘛。最关键的一年。别把人想得太坏。”丽莎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升起的淡淡炊烟在南方的天空下丝丝缕缕飘摇而去。
“好吧,是我把人想得太坏。我是坏人。”奚文博负手往前走,像是又生气了。丽莎觉得他别的都还好,哪怕成绩不好,都没关系。就是气性太大,有时候太像女生。
她悄悄弯下腰握了一个雪球砸过去。
“疯了吧你。”奚文博说着就开始回击。
“啊……”丽莎一路尖叫,河上的冰层都能被叫裂。
欢声飞入云霄之外,脚下白茫茫的大地成了他们的游乐园。大地的尽头,平林漠漠,寒山凝碧。丽莎觉得,如果站在一个制高点上俯瞰他们两个人嬉戏的场景,应该是很美的画面。
那是他们少年时代最后的记忆。后来上了大学,哪怕入学前打零工的盛夏,都称不上是少年了。因为潜意识里开始学着扮演成人的角色。
毕业后,丽莎按部就班地从河婴到苏城来念大学。奚文博最后一个月被她逼着念了点书,加上志愿又填得巧,也混进了一个苏城的公办大专,只是专业不好,太冷门。丽莎让他花点钱调剂专业,他不肯,说有那个闲钱不如给外婆买一个理疗仪,又说名人谁谁谁念的煤矿专业最后却成了房地产大亨。丽莎知道他交了学费之后身上所剩无几,想给他钱,又熟悉他的性子,怕伤及他的自尊,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常常买牛奶水果或是衣服鞋子去看他,尽力帮他减少开支。
奚文博也不是愣子,在学校附近的加油站做兼职。只是他对自己仍旧很苛刻,因为每月要定量定期地寄钱给外婆。
“填表,直系亲属里就外婆一个了。”奚文博说,“别的我不羡慕你,就羡慕你家里人多,一大家子过年热热闹闹的。”
丽莎想,也就面上热闹点吧。她三婶嫁过来,她母亲不是照样为见面礼到底封多大红包而发愁嘛。“我还羡慕你家呢。你对外婆好,外婆对你好,就够了。人少清静。”
谁知竟也不清静。姨妈盯上了外婆在河婴城里的这套小平房,一直在磨,外婆说家珍两口子都没了,就剩下奚文博,这个房子要给他以后结婚用。姨妈不死心,还是磨。外婆托邻居给奚文博打电话说:“你回来吧,我们办手续,把房子过户给你。你不要瞧不起这个房子,马上拆迁到这里,一赔能赔两套呢。”
奚文博挂了电话对丽莎说:“你看,我把人想得多坏啊。”
丽莎不作声。
他们到家的那天,姨夫带人上门来闹,抢房产证,外婆被推倒了,跌坐在地上哭。小小一个院子,里三层外三层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姨夫声音像破锣:“老太婆一死,这个就是遗产,子女平均分配,哪一家都是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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