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后退,维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纪悠被他吻得有些喘不上气,再加上害羞,脸都涨红了,吃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比我还害羞!”
对此江念离淡然笑笑:“有吗?”
说完,拉着她坐上文叔开过来的车。
出院后去看望过江谦,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去纪悠家里。
虽然已经毫不客气地住在了江念离的房子里,但要去见父母,纪悠还是有点紧张,不但自己选了几套衣服换着试,还特地去给江念离挑衬衣。
看她太过小心,江念离不由得笑道:“怎么感觉是我要带你去见家长?”
纪悠抬头横他一眼:“我爸妈本来就对你没什么好印象,要是再不用心点,他们讨厌你了怎么办?”
“还好,我很擅长讨长辈欢心。”江念离笑着,握住她的手,“何况父母都希望儿女幸福,我足够爱你,他们会认同的。”
自从医院门前拥吻她之后,江念离说话更加百无禁忌,让纪悠都有点适应不了。
纪悠笑着半真半假捶了他一下,说:“这不是闹着玩的,最好给我严肃点。”
该严肃的时候江念离当然不会含糊。
他们带着礼物来到纪悠家里,他就含着微笑,郑重地对纪成钢和魏品芝说:“伯父伯母好,这么多年才来拜访你们,是我不对,希望你们能原谅。”
纪成钢平静地点头:“没什么,进来坐吧。”
魏品芝则暗暗地上下打量他,也跟着点头。
纪成钢和江念离在客厅里坐着说话,魏品芝就把纪悠拉到了厨房帮忙。
隔着磨砂玻璃门看着客厅里那两道身影,魏品芝边忙着,边悄悄对纪悠说:“眼光还不错,长相过关了。”
纪悠偷笑:“妈,您也是外貌党啊?”
魏品芝是个资深报纸记者,论到网络的新鲜词汇,她说不定比纪悠还懂得多些,当然不会不明白“外貌党”的意思。
她心情不错,轻哼了声:“那当然,你爸年轻时可是系草级别的。”
“所以我起码得弄个校草级别的回来,才能入您法眼啊。”纪悠开心地邀功,“妈,我能干吧?”
魏品芝抬手捏她得意的脸蛋:“算是及格了。”
她们母女闹得厉害,客厅却要相对安静许多。
纪成钢抽烟,这时候摸了个烟盒出来,对江念离说:“品芝严禁我在房间里抽,得让你跟我去趟楼顶了。”
江念离笑:“这是我应该的。”
纪成钢和魏品芝住的这套房子是纪悠上了大学后新搬的,顶楼的复式,附送了一个大的露台。
纪悠常年不在家,二楼她的房间也基本空置着,现在他们穿过走廊来到露台上,就隔绝了楼下的一切声音。
站在空旷的露台上,纪成钢将香烟点燃,抽了一口,看着袅袅的青烟消散在空中,才开口说:“你知道很多事情吧?”
他突然开口,江念离却不意外,虽然并没有血脉相连,但纪悠心思缜密,却很像纪成钢这位以严谨细致着称的资深工程师。
江念离笑了笑,说:“那些并不是我主动调查的,不过既然那些事被翻了出来,我就会像您一样,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那个秘密。”
纪成钢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赞扬,终于细微地笑了下:“小悠的生父,是我和品芝的大学好友。我和品芝在大学校园里开始恋爱,那时候年少轻狂,时不时会吵架闹脾气,互不相让。直到毕业后,我们两个都留在B市,还是如此。当时在里面充当我们两个的黏合剂,一直为我们说话的,就是脾气温和的小岳。”
纪成钢说着,补充了一句:“岳冉,这是小悠生父的名字。”慢慢说着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纪成钢的目光里带了些追忆,“我一直不知道,小岳也爱着品芝,反而认为他是我的好哥们,他为我们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那段时间我和品芝又吵了起来,吵得比以往很多次都厉害。品芝喝了酒,不肯回住处,打了电话给我,我却还在赌气,让小岳过去接她。所谓酒后乱性,品芝和小岳也只有那么一次。那晚后没多久,小岳主动申请支边,去了正在大西北施工的一个铁路项目。就是在那时,品芝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们两个正在闹矛盾,很久都没有做ài,孩子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小岳的。我当时很气愤,一怒之下打了长途电话给小岳,骂他乘虚而入,人品低劣,不配做我的朋友。我盛怒之下,什么难听话都说了,小岳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听我骂完,就默默挂了电话,什么都没说。”
说到这里,他捻灭香烟,按住额头揉了揉:“结果第二天,我们院就接到通知,说昨晚西北项目的施工现场出了意外,正在挖的隧道塌陷,一个工程师留在里面没来得及出来,就是小岳。据现场的人说,塌陷时千钧一发,从看出塌陷迹象到撤退,只有几十秒时间。小岳却不知道为什么正在愣神,所以其他人都顺利撤出了,只有他一个人被埋在了里面。”
“那次塌陷让工程停滞了很久,隧道后来也改址了。几千公斤的泥石全都压在里面,为了一个埋在下面的工程师再挖开是不可能的,于是小岳就永远留在了那里。”
纪成钢说着,脸上带了些酸涩的笑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是我害死了我的兄弟。假如我没有经常和品芝争吵,小岳也不会在暗恋中越陷越深,甚至那晚我没有让小岳去接品芝,也就不会有那次的事。在发现品芝有了小悠时,我能冷静一些,不是不由分说破口大骂,小岳也就不会在塌陷来临时来不及反应,被埋在那种地方。”
“小岳殉职后不久,我就和品芝结婚了,对外说我们是奉子成婚。品芝后来哭着对我说,连那一晚,也是她心灰意冷之下,主动引诱小岳的。小岳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谁。”说完,纪成钢抬头看着江念离,“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品芝一定要对小悠隐瞒真相。错的是我和品芝,我们不能再让她背负这个沉重的秘密。”
即使是再详尽的调查报告,也不能查出这个已经被当事人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江念离沉默着,隔了很久才抬起头,郑重地对纪成钢说:“谢谢您,伯父。”
他后退了一步,对着纪成钢弯下腰去,是诚恳而标准的鞠躬,“谢谢您的信任。”
肯把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告诉他,不仅是对他“纪悠未婚夫”这个身份的肯定,更是对他这个人的绝对信任。
他起身,又停顿了一下,才笑笑:“即使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也会严守这个秘密……我知道您和伯母对小悠的爱,也相信你们一定是为了她,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纪成钢微叹了口气:“我知道……”
他说着,笑了下:“也许血缘真是种神奇的牵绊,小悠爱上的人,不像我,倒更像小岳。你的眼神,和小岳很像。”
江念离低头笑了笑,最后问:“您带小悠去过岳叔叔埋骨的地方?”
“去过,就在小悠五岁那年,DNA鉴定她确实是小岳的孩子,我带她去了。”纪成钢唇边终于浮上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也带着沉淀了二十年的沧桑,“我告诉小悠是带她去西北看骏马,我们乘火车走遍了那段铁路。小悠在火车上睡着了,当经过那段峡谷时,她自己醒来,让我抱着她看窗外的风景。”
“这就够了。”江念离轻声说,对纪成钢微笑,“您也是个了不起的人,伯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坚持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守口如瓶,代替逝去的故友抚养女儿,并把这个女儿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照顾,甚至打算一生都去守护这个秘密——看起来容易,能做到的却少之又少。
纪成钢望着他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恍然。
这个微笑太温和,让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早就埋身在大西北的友人,当年也是带着这样温柔又包容的笑容,一直默然跟随在他和女友身边。
他微湿了眼眶,却不愿让江念离看到,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先回了房里。
江念离在露台上又留了一会儿,回到楼下客厅的时候,纪成钢已经神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
身前的茶几上有两瓶刚从冰箱里取出来还带着冰霜的啤酒。
他抬头对江念离说:“能喝吗?”
“一罐的话,应该没问题。”江念离笑着坐下来,拉开拉环,和纪成钢碰杯。
在厨房里忙着的魏品芝正好出来取东西,看到他们两个一人一罐冰啤正喝得开心,立刻就责怪:“什么饮食习惯?吃过饭再喝酒!”
在里面听到“喝酒”两个字,纪悠也不干了,拎着勺子就冲了出来,指着江念离:“你还敢喝酒?给我放下!”
冷不防魏品芝一个栗暴敲在她头上:“汤圆都溢出来了!给我回去看着!”
纪悠连忙抱头跑了回去。
客厅里纪成钢和江念离又开怀地碰了下杯,纪成钢看起来表情还是严肃无比,眼神里却泄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
江念离不由得笑了,想,纪悠哪里和他不像父女,明明连这表面一本正经,背后暗自得意的性子都一样。
纪悠自诩厨艺高超,一手调教出她的魏品芝当然更加炉火纯青。
为了照顾江念离,今天的菜色以清淡为主,却做得色泽丰富,口感鲜美。
纪悠给江念离盛了碗桂花小汤圆,献宝般放他面前:“我煮的,尝尝。”
江念离笑着用汤匙吃了一口:“挺好的。”
纪悠就得意地笑眯了眼。
吃完饭又在家里逗留了一阵,纪成钢听说江念离擅长下围棋,立刻颇有兴致地要和他杀一盘。
想到一局棋动辄几个钟头,而江念离下午似乎还有安排,纪悠忙把他们劝住了。
江念离在一旁对纪成钢承诺说改天找个时间一定下个痛快,纪成钢才勉强作罢。
就这样也直到下午,他们才从家里出来。
坐在车上,江念离就抬手按了按胃部,眉头微蹙,看得出来刚才在纪悠家里已经忍了很久。
纪悠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笑着看她,江念离摇头:“没什么,大概是饭前喝了冰啤,胃不是很舒服。”
这下给纪悠找到理由,当即就批评他:“说了不让你喝了吧,还跟我爸一起胡闹。”
因为喝了点酒,江念离神色就有了些轻佻,他挑了眉笑着说:“爸爸第一次请我喝酒,怎么能推。”
他还真借坡下驴,这就叫上“爸爸”了,纪悠无言以对:“你自己想喝就别推卸责任……”
江念离抱着她的腰,在她耳旁轻吻了下,声音带笑:“好吧,我是想喝……今天很开心……”
终于过了纪成钢和魏品芝这一关,纪悠也松了口气,语气轻快:“我也很开心!”
江念离早交代好了去处,纪悠看车外的风景,既不像回江念离的别墅,也不像去市区,反而向市郊开去,就有些好奇:“接下来你的安排是什么?”
“既然见了你的父母,当然也要见我的。”江念离笑笑,“我带你去看我父亲。”
纪悠当年就知道江念离的父亲英年早逝,在他还未读高中前就去世了,这时蓦然明了,乖乖依偎在他怀里:“好。”
车子开向的是西郊公墓,这时节不是扫墓季节,临近公墓时,路上的车辆就少了。
本来上午天气就阴沉,到了下午他们出门时,就下了小雨,公墓靠近西山,等拐上专用公路,路旁高大的白杨就遮住了天光,绵长的公路看起来仿佛是一道幽深的隧道。
车子停在公墓的停车场里,文叔和司机都留在外面,江念离带着纪悠走了进去。
撑着伞,纪悠随着江念离走上长长的台阶,虽然已经接近夏季,就算下雨了也绝对不冷,她却突兀地打了个冷战。
触目是略显荒凉的一排排墓碑,还有浓密的灌木,这个场景,就像江念离在手术室时,她做的那个噩梦一样。
觉察到她的僵硬,江念离握着她的手掌紧了紧,笑着转头对她说:“没关系,我父亲不像我爷爷,人很温柔的。”
知道他是打趣,纪悠心情也放松下来,笑了笑:“伯父一定跟你不一样,假温柔,真霸道。”
她就是随口一说,江念离却沉吟了一下,又笑:“这还的确是,我父亲比我温柔得多。”
走进这里,他方才在车上的那些轻松神情就都收了起来,面容还是温和的,却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如同清晨的薄雾般,随时都能消散。
纪悠不再说话,只是挽住了他的手臂。
他们走得不快,转过一丛浓密的灌木,就看到了那座掩在花木间的坟墓。
花岗岩的墓体因为夏季雨水,生了些青苔,那座墓碑却还是干净的,看得出来有人经常打扫。
江念离拉着纪悠走过去,放下准备好的花束,弯腰鞠躬,轻声说:“爸爸,我带小悠来看你了。”
纪悠也跟着他鞠躬,说:“伯父,您好,我是纪悠。”
她手心里还是有些冷汗,她没办法详细地用语言描述出在梦中看到的情景,但不管是这个坟墓的位置,还是坟墓的样子,都和她在那个噩梦里见到的很像。
唯一的区别是,墓碑上的照片和文字。
简朴的墓碑上,镶嵌着一幅微微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笑容温和的男子和江念离有几分相像,却因戴了金属框眼镜,更显得温文儒雅。
下面的楷体,工整地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江毓宁。
直起身来,江念离盯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开口说:“我之所以留在瑞士,是因为我父亲生前一直希望可以去那里养老,和我母亲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虽然有伞,雨雾还是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纯黑发梢落下来一些,贴在他的肌肤上,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我父亲一生至爱我的母亲,却从来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一味地温柔纵容。”说到这里,他顿了下,“但是久而久之,我母亲厌烦日复一日的平淡,想要离开他,去寻找真正的生活。”
最后的结局,纪悠已经隐约猜到,却还是沉默着,听他说下去。
“我母亲一走两年,等她回来时,我父亲已经病危入院。我爷爷对她离家出走的事非常恼火,所以直到我父亲去世,他们也没能再见一面。”缓缓说下去,江念离微垂了眼睑,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伤痛。
这么多年过去,这还是第一次对人诉说自己父母的遭遇,他无法做到心如止水:“我也一直以为母亲并不爱父亲,可是葬礼那天,母亲来到灵堂。那么注重修养礼仪的一个人,哭得几乎瘫倒在地上。那时我就知道,她还是爱的,只不过我父亲给的温柔太多,她以为可以永远挥霍不尽。”
“后来她就又走了,临走前对我说,她要离开,不然会痛苦到每天都想追随父亲而去。”
细雨越发绵密,眼前的墓碑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如同隔着长久的岁月而来,寂寞到刻骨。
“是父亲让我意识到,爱一个人,仅有温柔是不够的。”江念离轻声说着,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出来。
仅有温柔不够长相厮守,所以就赌上所有、用尽手段,不惜一切也要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边。
怎样的深情,就有怎样的执着。
江谦曾说过他父亲和他都喜欢作茧自缚,那么就让他的茧,把他和他的所爱,都牢牢束缚,而后,为他们的未来,撑起一方晴空。
“我的名字是父亲和母亲一起取的,那时候他们还相爱着,所以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念念不离’。”说到这里,他已经觉得足够多了,抬眸勾起了唇角,“我从小就希望,他们没能达到的理想,可以由我去实现。”
仅有温柔不够?
如果不是从来不信鬼神,她几乎都要以为,在手术室外的那场噩梦,是江念离的父亲送给她的礼物。
让她要珍惜到手的一切,不要重蹈他们的覆辙。
她在那时还未曾真正相信吧,即使留在他身边,每天都看着他,还是不确定他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
就像她其实一直都不是很明白江念离对自己的感情——他因何爱她,又因何爱她至此。
现在她觉得终于懂了,她想起他们最初相识的场景:在学生会办公室里,黄昏的薄暮将一切都镀上了淡淡的暖色。
那个温和有礼,却又将一切都疏离在外的少年,抬起头冲她微微笑了,眼底眉梢中,有隐约泄露的温柔。
她从那一刻开始陷入一种偏执。
她想走近那个少年,想知晓关于他的一切,想占有他的全部时光,想把他当做她的梦想。
遥不可及,却又近在眼前的梦想,可以装到心底里,珍藏于流年中。
——她之于江念离,何尝不是如此?
他离开八年,又默默地用八年去等待一个结果。
说到底,一切不过都是执着。
无论经过多少时间,无论需要抛弃多少所有,都无法放开的执念。
她这么想着,就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带着微笑:“念离,我和你,从此念念不离,好吗?”
江念离转头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好。”
雨雾中,她看着他垂眸低头,修长手指覆盖上她的手,轻轻握住。
虽然很轻,但她知道,他绝不会放手。
这一生还会有很长,这样漫长的时光中,她将和他一起,彼此守候。
直至光阴流转,年华老去,再也没有比这样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