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老板看起来已经五六十岁了,熬夜对老年人来说身体损伤极大。
“那麻烦了。”叶一柏道。
警员笑笑,递给老板一个算你运气好的眼神,引得老板连忙堆笑。
警员走后,审讯室里就剩下叶一柏和当铺老板两个人,当铺老板显然是个闲不住的,安静了几分钟就开始没话找话。
“小同学你学习真用功啊,到了这个地方也不忘看书。”
叶一柏在看的是问约大医学院同学借来的教科书,虽然他自认拿起手术刀谁也不怵,但民国时期的手术设备、器械与后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别说那些高精尖的检查和手术辅助设备,就单说基本外科手术器械,譬如手术刀、手术剪刀、手术镊、止血钳、组织钳、持针器、拉钩等等的规格和后世就有很大不同。
还有组织对合器材和在这个时代才初见雏形的电外科手术器械,叶一柏需要迅速熟悉起他们然后不断练习。
这也是他对留级十分怅然但不至于强烈排斥的原因,他确实需要重新学习。
毕竟上了手术台面对的就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叶一柏不可能拿他们来练习做试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比对着墙发呆好。”叶一柏答道。
不知道那些警员们是怎么跟张素娥说的,她会不会担心。今天叶一柏本来是打算当了手表换了钱去西华饭店把叶娴劝回来,但被那个智障处长一闹,他连叶娴的面都没见成就被抓进警事局了。
想到这里,叶一柏想把裴泽弼送上手术台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麻醉给你做一半!让你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肌腱、筋膜、骨膜被分离开的销魂感。
两人说话间,帮叶一柏拿床铺的警员抱着被子进来了。
“床铺是干净的,周科他们出去吃饭了,吃完了会帮你带一份,到时候我拿进来。”警员对着叶一柏十分和善,看得当铺老板十分眼热。
“那我的呢。”老板忍不住插口道。
民国这时候可没有一定要给审讯室里嫌疑人吃饭的规定,就算有这个预算,以这时候官场的贪腐状况,也早就被层层盘剥光了。
警员看了当铺老板一眼,哂笑一声,没有说话。还是个老板呢,这么不知道规矩,还想要饭吃。
当铺老板见警员这个神态,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就是看着叶一柏这待遇一时昏了脑子,他连忙从兜里掏出四五个银元。
“长官,能麻烦您帮我带一份晚饭吗?还有杨得志杨科长,我跟他认识,能不能帮我带一句话?”
警员看着审讯桌上的五个银元,没有去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当铺老板,“带话?”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配合调查是应该的,绝不会多说一个字,我发誓。”店铺老板急忙道,被警员这样看着,他急得脸上的汗都快出来了。
民国警察权力之大是后世人难以想象的,后世华国网上经常看到美国警察开枪伤人的消息感觉不可思议,但是民国警察的霸道比后世白头鹰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进了审讯室出不去,或者躺着出去也是常有的事。
当铺老板是庆幸他有叶一柏陪着的,这些个警员对叶一柏的态度都不错,连带着审讯室里的他也沾光,没遭受什么皮肉之苦。
但是他听得清楚,这位大学生明天早上就会走,大学生能走,但他不一定啊。
这万一这大学生一走……当铺老板想给自己买个保险,才有了托警员带话这一茬。
“你以为我们怕这个?”警员好笑道,“我们是一处,裴局的直属下属,虽然裴局暂时被降职,但那仅仅是暂时的,别说什么杨得志,就算是二处三处的处长,见到我们一处也是客客气气的。”
小警员显然对自己隶属一处这回事显得十分自豪,“我们局正局长是个老古董兼着,就占个位,裴局才是这个。”警员竖了竖大拇指。
说完这话,小警员转向叶一柏,笑道:“小同学敢当面跟裴局杠上,牛!”
叶一柏:……
一旁的店老板快哭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为啥说到帮他带话就阴阳怪气的啊?
警员帮叶一柏把床铺在角落里放好,帮店老板解答了他的疑惑,“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么些年都活到哪去了,这五个银元是带饭的价钱,带话可不是这个价。”
叶一柏翻书的手一用力,差点把书给撕下来,要知道按照1933年的物价,普通体力劳动者一个月的工资才六个银元,这小警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来这已经不是个例了。
在这个缺少规则和秩序的年代,弱势者恐怕连活着都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叶一柏的嘴唇紧抿,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
店老板闻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立刻把脖子上的金项链和手里的金戒指给摘下来,放在桌上,“对对对,我糊涂了,我这些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您看这些……”
警员这时候才笑了,他走到审讯桌前,把银元和金戒指金项链一股脑拿起来,正要装进兜里,突然,外面一片嘈杂声响起。
“周科,周科,您没事吧?”
“周科!”
“周科吐了!这吐的是什么东西!”
“周科,别,您别倒啊!”
叶一柏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在转角一块支起来的木板前停住了脚步。
“你看啥呢?快上课了。”刚刚被许昌郭文珏耽误了一点时间,现在离上课没几分钟了,叶一柏居然还有空停下来看宣传板。
沈富探头过去细看,宣传板里贴了两张纸,一张是喜报,登的就是外事处招录通告,叶一柏的大名就明晃晃登在上边,另一张则是转专业说明,密密麻麻的小字,沈富也没仔细瞧,毕竟他们已经是大四毕业生了,转专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沈富小心翼翼地瞅了叶一柏一眼,学校里在传的消息他也听过,无非是娴姐在舞厅唱歌、叶一柏靠女人吃饭、叶广言欺世盗名之类的,其实这些消息本身对叶一柏的影响有限。
他们这种家庭,谁家里没有些狗屁倒灶的事,反正都已经是大四了,在约大的日子也就这几个月了,只要叶一柏装作没听见不去理会,也就是在背后被人说几句闲话的事。
但是坏就坏在,叶一柏考的是外事处,外事处又被称为小外交部,是金陵外交部设立在上海的直属机构,上海多租界,跟洋人打交道的时候多,金陵政府又是顶爱面子的,进外事处的人都要精挑细选,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都查了,这标准跟前朝的选秀也差不多了。
亲姐姐是舞厅歌女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杭城叶家肯出面,教训教训女儿,给叶娴安个离经叛道追求新女性生活的名头,叶广言再去通通关系,这事大概也就过去了。
在这个时代,离经叛道可不算什么贬义词。
但若是叶家不出面,任由这件事发酵下去,叶一柏这个外事处名额可就悬了。
“我们外文系也学物理化学,条件都是都符合,就是转过去,我不是得留一年和大三一起上实操课?”叶一柏自言自语道。
啥物理、化学还实操的?沈富听得一脸懵,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留级听起来还是有点丢份的,是吧?”叶一柏皱着眉转头看沈富。
沈富瞪着小眼睛,张着嘴,一脸懵逼,愣愣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