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石凤岐不再开口,双目轻闭。
来之前,他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跟烛龙谈判,挑衅一个无上的存在,他能活下来,便是奇迹。
但是他早晚会死的,不出意外,就这几年,在孤独里被溺毙。
那么,早晚都是死,管他条卵,做了再说。
大地山峦开始摇晃,好像将有地动一般,也好像蕴藏了千年的火山要喷发,无为学院的楼群正腾飞烈焰,一片火海。
石凤岐眉目安然,一动不动,大有一种:他强任他强,他横任他横,哥不陪你玩了的流氓架势。
滚落的巨石快要砸到他头顶,鬼夫子并掌而出替他击飞,笑骂道:“臭小子,你这是拿命在玩啊!”
臭小子嘴角微扬,对,拿命在玩,是输是赢,懒得管了。
鬼夫子叹声气,想来鱼非池那丫头绝计想不到,她留给石凤岐的十二本治国论,会变成他要挟烛龙的事物,真是个天才啊,居然想到这样的威胁。
他的长须摆动,立于半空,仰首对苍穹:“烛龙,老朽愿为须弥守太平!”
半空之中传来清啸,古老的声音蕴着愤怒:“未觉醒之辈,有何资格!”
“未觉醒之辈?无为学院立院百年,天下文明由我而定,世间秩序由我而写,无为七子由我而育,百年风云由我而动!你敢说我是未觉醒之辈!”豪气冲天的鬼夫子怒声大问。
烛龙龙尾隐现云中,扫过鬼夫子身躯将他击飞:“须弥大陆却不是由你一统!”
“但那是我的弟子,师承我处,得我真传!更者,一统天下,绝非一人之力,而是万千生灵之血魂!”
“今日你不允此子之求,便是将须弥文明再次推入毁灭之中!便是有游世人护佑天下,世间也当有人治理山河!如若不然,你何不亲自改写历史!”
“烛龙,你别无选择!”
身材矮小如儿童的鬼夫子,突然变得高大无比,鹤发童颜却肃穆傲然,一如那年,他在雷雨天,一剑怒对苍穹,誓要结束乱世,平定天下!
他以凡人之躯与至高的类似神明的存在大胆争锋,轮回百年的苦难早已让鬼夫子无所畏惧!
这是他对命运,最强悍的挑战!
天空久不传来烛龙的声音,只有滚滚雷鸣,鬼夫子站在石凤岐一侧,看着山下学院被焚烧殆尽,却无半分惋惜之感,天下已定,这里用不着了,也不会再给世人下一个机会,重新选七子,平天下。
不会了,天下,不会再分裂成数国。
鬼夫子很清楚,烛龙最终总会答应的,因为烛龙比他们等的时间更久,它等了一千年,等着混沌结束,盛世开启。
它只是怒火中烧,作为神物,作为被敬仰崇拜的图腾,今日它算是被石凤岐狠狠地摆了一道,它不能不气。
但是鬼夫子必须要承认,石凤岐这么狂,他看得很爽!
突然之间,鬼夫子发现,他的手掌,开始慢慢透明。
他放声大笑,豪迈无比。
相比于鱼非池这位游世人护佑须弥有太多的不舍,鬼夫子几乎是恨不得自己去护佑须弥,他无牵无挂,他有着对这片大地最深沉,最赤热的眷恋,那是比鱼非池更为深厚的感情。
只是当初,他不配。
是鱼非池,带来的太平,游世人这样的殊荣,只能是她,鬼夫子他不配。
可是烛龙不懂人心,最有此殊荣的人,是最不能离开的,也是每一个人,都渴盼这份殊荣。
当石凤岐这臭小子开始耍横使狠,一身臭脾气硬骨头地要跟烛龙谈判的时候,烛龙不得不重新做出选择,它必须要为须弥作考虑。
烛龙是神物,神物有傲慢,但是神物,更有庇佑天下的责任,烛龙不会背弃它的责任。
鬼夫子轻轻地拍了拍石凤岐的肩膀,小声地说:“干得好,臭小子。”
“谢谢你,院长大人。”石凤岐轻声地说。
“我一生夙愿不过如此,你又何需言谢?”
学院的大火慢慢熄灭,摇晃的大地归于平静。
寻来天山的玉作骨,草原的花为肤,雪化的水为血,再寻来墨色的缎为发,天上的星作眸,地底的朱砂点绛唇,最后给你烛龙之息作灵魂。
还你一个鱼非池,你去给我治好这天下!
……
“石凤岐。”
微闭的双目睁开,牵起花肌玉骨的手。
“我们回家。”
征战经年之后,我们回家,现已平定了天下,卷起一池千秋月,听风听雨听禅。
阅尽浮华之后,我们回家,拂去一身红尘,换上宽松衣裳,钓山钓水钓流光。
半生纷纭之后,我们回家,庭院深处日暖茶香,唤取邻家小儿,种桃种李种春光。
世事洞明之后,我们回家,认认真真做个太平绅士,廊前阶下,煮歌煮酒煮茶。
后记:
我活在一个最好的时代,见证了那么多的花开。
我活在一个最坏的时代,亲历了那么多的花败。
这乱世里——
出过一些惊才绝艳的女子,她们轻歌曼舞,眉梢眼角风情流转,血骨刚强。
出过一些伟岸高大的将军,他们在战场上杀出了盖世功名,扬威天下。
出过一些多智善思的谋士,他们在朝堂上挥斥方遒,运筹帷幄,定国之大运。
出过一些坚强果敢的帝王,他们不怒而威,肝脑涂地,为保护国家子民,不惜代价。
更出过旷古绝今的无为七子,他们是从一开始就被选中的人,他们出得无为山,定了这天下。
这乱世里,唯一没有人在乎的,是在阴谋下,血雨里,刀剑中,被割裂得支离破碎的情爱。
如今乱世平,天下定,蓦然回首,谁错过了哪个女子的红泪万千?谁辜负了哪家儿郎的侠骨柔肠?
生逢其时,正值盛世。
安得促膝,说此平生。
但愿余生,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