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口?我在你眼里就这般无情?”
忽然,男子失笑,起身凑到郑平身前,声音幽沉:
“当年,你我虽是草草合欢,却怎么也算春风几度。这点鱼水之情的薄面,我还是能给得你一些的。”
提及那些过往,郑平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原本惊恐的瞳中也开始显出复杂的神色。
当年得知吕不韦在蜀地惨死,留守于咸阳的俞增便日夜思念旧主,饮酒买醉。
当时二十多岁的她本就曾被俞增所救,时常受他照应,见他如此,也想到了自己那逝去的主子,便流着泪上前去劝,不料却反被醉酒又血气方刚的俞增压下,强行占去了身子。
从那次起,俞增每每喝醉,便总会过来找她。
无欢,无爱,只有毫无怜惜的发泄……
终于熬到有一日俞增想通了,不再大醉了,开始筹划起复仇的大计,她便又成了他的一颗棋子,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此刻,俞增已将笑意尽敛,眯起眼来又道:
“郑平,若我现在杀你,你便没有机会看到那梁儿的死,也没有机会能再见到暴君,让他为害死你的主子而后悔。你我相处了这么多年,我自是知道你最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两点罢了。”
闻言,郑平垂下眼眸,泪水盈眶。
没错,这便是她想要的,亦是令她渴求了半生的两件事。
俞增不想看她哭,扭过头去沉声道:
“不过我虽有意成全于你,但你自己也要仔细想想清楚。你怎样都是一死,如果死在我的手上,我虽保不了你毫无痛楚,但至少能尽力做到干净利落,就算疼,也只是眨眼之间罢了。可你若落到暴君手上,你杀了他视若珍宝、甚至重过皇嗣的女子,你要遭受的刑罚则非大秦酷刑之中最重的那几项莫属……”
郑平眸中含泪,却是凄苦一笑,面上满是坚毅之色。
“只要能看到那妖女的死,只要能亲眼见到那暴君痛苦的神情,要我如何我都愿意!”
俞增转回头来。
“好,不过我有言在先,你报你的仇,我报我的仇。你我二人从此各不相干。关于我的一切,你都不可在暴君面前透露半分,否则……”
他再次凑近郑平,威胁道:
“即便我死了,我也有办法令你那宝贝的长公子殿下痛不欲生。我向来不会食言,你该了解我的……”
言毕,他举步而出。
“砰”的一声,大门再次紧闭。
昏黄的灯火下,郑平面色痴然,呆滞了许久也未动一下。
而门的另一边,俞增身形仅顿了片刻,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如此也好,他们这两个同命相连的可怜人,背负着各自的仇恨纠葛了半生,从此,终于可以两不相见了。
入夜,一处荒僻的石屋之中,有数只鸟儿分别飞向各个方向。
昏暗的屋内,侯生推攘着卢生的阻拦,伸臂指向立在窗前刚刚放走了信鸟的俞增,大声吼道:
“放开我!这一天之内,你我的弟子本就已因传言一事入狱大半,现在他又传信让弟子们再散布出这样的谣言,你可知道这是会将他们害死的!”
侯生用力将他按住,怒声劝道:
“糊涂的是你!弟子之中有太多同你我一样知道皇帝秘密之人,就算没有那些谣言,他们也一样活不了!何况弟子可以再收,可对付皇帝的时机却是失不再来的!”
“没错。”
俞增转身,面色幽幽,负手道:
“我的旧主曾说,那梁儿就是暴君的软肋,年头越久,她的作用就会越大。一年之前,就是因为要护她,暴君才会果断应下李斯焚天下之书的谏言。今晚梁儿就会中毒,无论她是否还能活,对暴君而言都是一次不小的打击。若在此时再传出辱没梁儿为妖之言,便定能令他再施暴行,成为名副其实的'暴君'。到时,就如桀纣一般,他的天下也稳不了多久了。而天下乱了,你二人才能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说到这,他挑起唇角,阴邪一笑:
“试问,你是想留弟子们的命,还是想除去暴君的命?……或者换言之,你是想要弟子们活着,还是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