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依梁儿。”
梁儿终于缓下了一口气,唇角扬起。
她就知道,她的政才不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君王。
没过多久,随着王贲一声令下,秦军将蓄足了水的堤坝凿开,黄河和汴河的水顿时滔天一般的扑向大梁,将整个大梁城团团围住。
直至水位涨至大梁城墙的一半时,秦军才再次封锁了鸿沟河的河口,稳下了这场险些灭顶的洪灾。
然而面对此景,魏王假却依然不肯主动受降。
他以为,大梁城高墙厚,粮仓又是满满当当,纵然已是这般境地,也断不会生出什么异端,再挺个一两年定不成问题。
他写了一道安民王书,谎称齐、楚两国将出动水军战船前来援助,要百姓各安其所静待援军。
于是,人心惶惶的大梁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然而水淹一个月后,大梁城却出现了种种令人闻所未闻的景象。
不知何时起,所有的井水都溢出了井口,所有的房屋都潮湿不堪,所有的粮食都生出了绿芽,所有的肉食都霉绿发臭……
直至街上的积水慢慢升高,大梁城再也没有了往昔的蓬勃生机。
房屋上的条条砌石开始脱落,露出了里面厚厚的夯土。
渐渐的,夯土亦被积水泡开,再也支撑不住屋橼。
无数的房屋开始变得歪七竖八,地上尽是一滩滩污浊的黄泥……
两个月后,秦军引流至东方,大梁周边的水势终于逐渐退去。
纵然如此,大梁城内凄惨的景象却仍在继续。
厚厚的淤泥填平了所有的洼陷,堵塞了一切曾经繁华的街道。
两个月前还雄峻非常的大梁,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茫茫灰黄的废墟。
三个月后,厚逾数尺的淤泥结成了硬实的地面,王贲带领秦军毫不费力的破城而入,魏王假也终于领着众大臣出来请降。
大梁的街道上,秦王的车撵缓缓前行,接受着魏都百姓的臣服跪拜。
“为何人这般少?”
梁儿不解的看向两边稀稀拉拉跪着的人群。
这魏国就算再不济,都城的人口也不该只有这么少啊。
见她这一问,赵政目光闪烁。
他知道梁儿心善。
当初梁儿坚持让水不要冲毁城墙,为的就是不伤及无辜的百姓,可如今却仍是要让她面对这惨痛的结果,他又于心何忍?
他敛眸,声音压得很低:
“许是……都死了吧……”
梁儿愣住,语声有些发颤。
“死了?为何?”
她不明白,秦军灌城并未冲毁城墙,城内未被淹没,又怎会死人?
赵政长长一叹。
“他们的口粮早在水淹的第一个月就全部发霉腐坏,往后的两个月,怕是应该有人陆续饿死了……再加上被水泡了数月,一些原本身体就不甚健康的,或许也会抵抗不住潮气侵袭,提前死去……”
“怎么会?……我明明……”
梁儿瞬时红了眼眶,苍白纤细的手颤抖着覆上自己的脸。
她明明不想伤及无辜的……她明明觉得她可以留下他们的命的……
赵政见梁儿如此,心中狠狠一痛,伸出手臂将她拉入怀中。
“梁儿……你已经尽力了!”
“是我的错……我不该提及水攻的……”
梁儿抽泣着,眼泪簌簌落下。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日,只因她的一句话,就害死了数万条无辜的人命……
赵政紧紧拥着梁儿,她的痛苦毫无遗漏的传递到了他的身上,令他的心也被抽得紧紧的,难以喘息。
他俯下头去,轻柔的亲吻梁儿的发顶,渴望以此来安抚她受伤的心。
“你可知若非你提出此计,大秦两三年内也难攻得下大梁。如果硬拼,秦军必定会遭受巨大损失,你已保下了无数秦国将士的命!对于大梁,水攻只是不得已而为。要不是你提出水不及半城,他们这些魏人如今已经无一存活……”
赵政双手捧起她白无血色的脸,轻轻为她拭去道道泪痕,柔声道:
“梁儿,现在这里跪着的,全都是被你救下的人啊!”
梁儿一顿,再次转眸看向道路两旁的人群。
他们个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
他们个个五体投地,瑟瑟发抖。
他们身后的排排房屋歪七扭八,不成样子……
他们脚下的底面黄土堆叠,凹凸不平……
这究竟是一国都城,还是人间炼狱?
政……此情此景,我真的分不清……究竟我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