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的原因,似乎也没人愿意深究。其实他死的这么突然,这么恰到好处,无外乎就那么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痴迷长生和炼丹。好容易登上王位,想要再生龙活虎个几年,一激动多嚼了几颗小药丸,结果导致直接一命呜呼了。毕竟这是两千年后的现代人都知道的事,那些圆溜溜看似无害的丹药其实个个含铅量极高。古人以为那是续命丹,实则不过是催命丸罢了。
另一种可能性估计很多人都想到了,只是有的人不屑说,有的人不肯说,而有的人不敢说。那便是吕不韦。老秦王活到七十多岁才挂,导致太子柱活到五十多岁才当上秦王。要是太子柱像他爹一样再多活个二十多年,那跟随子楚的吕不韦岂不是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拿到秦国大权?届时他有心在秦国翻云覆雨,自己的身子骨怕也折腾不起了。所以为了能早一日前程似锦,吕不韦只好在子楚被立为储君后,直接把秦王柱给弄死了。
太子子楚顺理成章继位秦王,但却没有依照旧制守孝一年,而是在孝文王死后即刻登基。梁儿估计子楚是怕像他爹孝文王一样夜长梦多,登基这事还是要赶早的好。
短短几天的功夫,秦国几经突变。
孝文王继位,子楚被立储,孝文王薨世,子楚继位。
这样的大起大落传到赵姬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在考验她的承受能力——承受喜事的能力。
赵姬的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整个早上都如关不住的熊一般,在院子里不停转着圈。
梁儿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眼睑半垂着看着这样反常的赵姬,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悲戚怜悯。原来“范进中举”的癫狂就是这样来的啊!
依老师带来的最新消息,新继位的秦王子楚已尊养母华阳夫人为太后。吕不韦为相,封文信侯,食洛阳十万户,家仆万人,门客三千,执掌朝政大权。蒙骜为大将军,负责东征各国。
秦国已然恢复平静,走回正轨。
“如此局面,梁儿,你怎么看?”
这样的问题,老师竟没有问赵政,而是问向赵政侧后方的梁儿,实在让梁儿觉得太过突然和诡异,这种问题是该问一个小婢子的吗?
梁儿有片刻怔住。
不过她深知老师非等闲之人,所问必有所图,因此也无推辞之意,起身绕至赵政身前,跪地恭敬施礼。
“恭喜公子,归秦之期将至。”
赵政未动亦未语,只定定看着梁儿。
老师则眸光一动,却瞬间归于平静,淡淡开口:
“何解?”
梁儿跪姿不变,只稍稍调整了一下身形,使得自己可以同时面对赵政和老师二人。
“秦国几经周折,终是新君初立,且政局已然平复,为加固国之根本,下一步必是立储之事。”
梁儿顿了顿,见眼前二人皆声色未动分毫,心中暗叹怕是接下来她要说的这些,这两个人也都已经想到了。
“秦王子楚当年还是公子之时,便在华阳夫人亦是如今的华阳太后的安排下娶了一位楚国夫人,并得一子。如今吕不韦虽掌秦国大权,可华阳太后的势力亦不容小觑。华阳太后本是楚国人,立储之事一出,她必力保楚夫人之子为太子。如此一来,吕不韦的势力必减。除非吕不韦能推出比楚夫人之子更合适的人选。吕不韦如今已无退路,必会全力助公子与夫人归秦。”
梁儿抬头看向赵政,眼中光华璀璨。
终于要实现了!那是赵政的理想,赵姬的理想,亦是她梁儿的理想。她终于能跟着赵政去见证秦国的辉煌了。
“嗯,梁儿所言极是。为师也在此恭喜公子了!”
老师微笑浅浅施礼。
赵政忙起身去扶:
“啊,老师莫要多礼。若非老师,怎有今日之赵政。归秦之后,赵政还需老师多多教诲。”
老师缓缓摇头,面上笑容更加温和几分。
“其实老夫今日是来跟公子辞行的。”
不经意间,老师已将对自己称呼由“为师”改回了“老夫”。
“老师要走?”赵政急道。
“呵呵,公子莫要挂念。在遇到公子之前,老夫本就决心归隐。收公子为弟子,实乃机缘所至。如今公子已有小成,且时局有变,老夫与公子的师徒缘分也是尽了,老夫亦将再次隐去。”
“可是政儿怎可......”
听到老师要走,赵政的情绪竟比得知要回到秦国还激动。
老师抬手止住了赵政的话。
“公子还小,自是还需要有师长教导的,只是那人不再是老夫。他日公子归秦,自会有强于老夫之人再做公子的老师。”
梁儿暗自佩服这老头审时度势能力。
若说他发自内心甘愿做一世隐士,这样的话梁儿自从发现他在朝野有眼线那一日起,就已经不信了。需知若他愿意,赵政是可以将他一并带回秦国的。他早料到吕不韦会是立储之争的赢家。赵政若为太子,再为秦王,届时高官厚禄暂且不论,就是那身为帝师的荣耀和尊崇,也不是一般人想得就能得到的。
只是秦国吕不韦和华阳太后两力相抗,帝师的人选也定是争得激烈万分,何况秦乃泱泱大国,有能力为帝师者何其之多,能力在他之上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数,他这一招急流勇退可谓干净利落,还能换个流芳百世。
赵政垂下拉着老师袖子的手,伤感之色未减反增。
“也罢,老师执意离开,政儿怎好再留。只是若要归秦,恐怕政儿与老师再难相见,老师可还有什么要嘱咐政儿的?”
老师目光划过梁儿,复又落回赵政脸上,语气威凛。
“对公子,老夫只有一个要求。”
赵政也敛了悲色,正声:
“老师且说。”
“无论他日公子境遇如何,都请公子切莫忘了你我初遇之时心中所想。”
闻言赵政努力回想与老师初遇那日的情景。那天他不顾形象的从湖中冲出,只是想要全力护着梁儿,并未想其他啊。
赵政思虑未果,抬眼看向老师,略有局促。
“呃......政儿那时所想的只是......”
“正是。”老师微笑肯定。
“啊?”老师难不成......是要他一直想着梁儿......
赵政更加不解,脸上不知不觉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
“啊!”
赵政猝不及防,被老师重重拍了一下额头。
“哈哈哈哈......公子想到哪里去了?”
老师笑得一大把白胡子狠狠乱抖。
“老夫是说,宫廷朝野,争斗难免,最忌讳的就是失了本心。需知世间即是人间,人间必有人情。若是失了情感,便难以在世间成事。即便成了事,也是孤家寡人,那样存于人世间又有何意义。”
梁儿心里一动,那也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她怕赵政会如历史所写,变成一个绝情绝意的暴君。
赵政领会了老师的意思,向老师深深鞠了一躬。
“政儿记住了。”
夜已深,皓白的月光铺在巴掌大的小小院落,一个十岁的青衣男孩静静的矗立在一扇木门前,双眸幽深,辨不清在看向哪处。
他缓缓将眼闭起,门内的白衣倩影竟越发清晰可见。
男孩唇角微勾,那迷人的微笑竟脱离了孩童的稚气。
他与她相遇已有整整三年。时至今日,即便是在黑夜,即便是隔着木门,他,也依旧能看得清她的样子。
他终于可以确定,那份要守护她的心,他不会忘记,即使回到秦国,也永远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