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怎想这茶一煮,便耗去了他千年的时光。
城边西南,子时刚过。
他眉间微蹙,单手撑着床榻坐起身子,细长的眸子用力眨了几下,似是嫌那外头太吵,搅扰了他的安逸。只见他伸手自椅上取了衣袍,抬眼便对上了桌上的火烛。
这才烧了一半不到啊。
抬手,细长的五指张开拢口。他打了个哈欠,打点好装束之后,上前便将那盛着白烛的烛台取过,也不嫌蜡泪落下烫了他的手。
他走出内阁,用的自是极慢的速度,毕竟——没谁愿意大半夜一蹦一跳地奔出房间吧。
他将门推开一道缝隙,眯着眼朝外望了望,也不知是望见了什么怪东西,他墨眸微张,来了兴致,旋即将门彻底打开,迈步而出。拿着烛台的手用力一晃,竟将那烛台瞬间晃成了一柄白纸灯笼,灯笼上,有墨书——渊。
还好,外头风不大,也不冷。
他信步走出,右手握着灯笼柄,也不朝前探路,想是熟极了这路上的磕绊。一点白光,一抹白影,就这么没入了夜色。
小巷尽头有个拐角,出了便是河流,顺着那河往下走,便能寻见一湖泊,水清藻绿,有着大好的景致。
那男人身子悬空,素锦做的衣袍为夜风牵起,雪白胜过了月光。“嘁。”只见他单手抬起,食指弓起抵住了嘴唇,发出一声冷哼,目光却落在了湖面上。
那涟漪,自远处传来,一层淡过一层,放远望其源头,却望不见半点影子。
“怎么了。”这才在地上站稳身子,声音自身后传来,他一惊,回头,锐利的眸光刻上了那人的脸,随后却又不禁笑出了声。
“怎么,惊着你了?”他抬眼望着那人,微微上扬的眼角描着殷红。只见来人手持一柄白纸灯笼,身着一袭素色衣袍,恰是方才自巷中屋舍走出的男人。
“算不上惊着,只是有些吵罢了。”那人握着灯笼,惨白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前额的刘海因夜风而散乱开来,微微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过,即便如此,细细看来,还是能看出,这人的眉眼很是漂亮,着实是生得一副好皮相。
“苏某失礼。”那男子走近,嘴上说着歉言,却又不禁摇头嗤笑。
“没拦住,又叫他跑了。”
“看来我还是老了啊。”那男子双手搭抱在胸前,靛青的眸反射出火光,凄冷到了妖邪。
“哪有那么容易。”那人握着灯笼,微微往湖水里扫了一番,“涟漪起得不算厉害。”他顿了顿,继而道:“身手不错。”
“看来你还是放水了,狐狸。”
“我是个道士。”苏姓公子稍稍整顿了表情,语调变得严肃:“收了人家的钱,就得为其办事。”
“可谁知道那妖精……”
一语未毕,苏姓公子耸了耸肩,转了话题:“伤他不得,放他不得,阁主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阁主不敢当。”那人没直接回他,反倒失笑:“我不过是个茶水小店的店长罢了。”
“行了,知道你谦虚。”那苏姓公子二话不说便勾上了他的肩膀,目光却落上了他手中的灯笼,不禁寒颤一打,指着他那惨白的灯笼柄轻喊一声:“你这该不会又是拿骨头做的吧?”
店长一愣,旋即扬唇微笑。
“然。”
“你你你你阴森不阴森啊?”那公子将手臂自他肩上弹开,低头便往袖子上拍了两拍。
“彼此彼此。”店长抬了抬眼角,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好。“回吧,天也不早了。”他抬头,眯着眼睛对视苍穹,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开口,细长的眸子含着笑意,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得请我喝茶。”那公子将身子贴近,却又忌惮他那柄人骨灯笼,于是开口便补上了一句:“把你那灯笼拿了离我远些,也不知道是病死的还是衰死的,晦气。”
听了他这话,店长却不以为然,反倒摊开双臂,宽大的衣袖荡在风里,飘忽不定。“我走我的,你且随意。”
说完,店长自顾自地握着他的灯笼,也不等他,旁若无人地拐进了小巷的拐角。“锁门了。”不过半顷,店长的声音自小巷中飘出,苏姓公子嘴角一颤,抬腿便朝那方向迈去。
两盏白纸灯笼,晃晃荡荡地挂在店门的椽角上,惨白的光忽暗忽明,算不上亮堂,也望不清别的。
唯见门上有牌匾,上书——
浮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