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崇祯元年,后金兵大破林丹汗于锡尔哈、锡伯图、英汤图一带,林丹汗势力被逐出西辽河流域。崇祯五年,后金主洪太会同归附的漠南蒙古各部大举进攻林丹汗。后金军冒雨西进,越兴安岭至达勒鄂漠。林丹汗不意敌军突至,渡上都河西奔,部众沿途散走十之七八。
后林丹汗逃至喀喇莽乃,闻追军将至,仓猝走归化城,又西渡黄河而南。后金军在追击中飞骑散发布告,瓦解察哈尔部众。洪太进归化城后,兵骑四出,俘获甚众,土默特余部亦降于后金...”
大顺行营监国御帐中,正在进行每日长达一个时辰的“国事召讲”。
这个“国事召讲”实际是明代经筵制度的一种延续,乃是礼政府尚书巩焴及吏政府尚书宋企郊二人再三奏请,陆四这才命于行营开设的。
两位政府尚书都是前明进士出身,可能是认为大顺现在已经统一北方,并且出兵塞外,已具正统王朝基础,而无论朝中还是军中却多有“流寇”习气,诸多典章不规范,武风严重,文气孱弱,此不符新王朝气象,因此希望通过重设经筵,使大顺朝渐渐向正统王朝转变。
只是让二位尚书没有想到的是,监国纳是纳了他们的奏请,然而所讲却不大同。
明代经筵所讲多为儒家经典,即以四书五经为基础教材,以《大学衍义》、《贞观政要》、《帝鉴图说》、《通鉴纲目》等书为辅材,巩、宋二人也是想让大顺的经筵继续沿用明制。然而经筵真开后,二位尚书却发现监国竟是不令讲儒家经典,反而谕令国事召讲只说两事,即国事、军事。
羽林军将领樊霸为此笑道:“吊大褂子尽想好事,尚书尚书还不如上树。”
今日主讲的是兵政府尚书陆之祺,其是“命题讲”,因为昨日他便接到今日召讲题为“蒙古事”。
蒙古帝国的过去,陆四多半是了解的,但于近百年来蒙古之变化,以及现在蒙古之情况,却是不甚清楚,而大顺在平定西北之后必然会面临南、北两线问题,南线问题他不担心,北线问题却是要多多知晓才好。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故开此命题讲,要那陆之祺为其讲百年蒙古史。
参加国事召讲的还有第二军提督刘体纯、吏政府尚书宋企郊、兵政府侍郎贾汉复、刚刚奉谕前来行营叙职的甘陕总督孟乔芳,从前线赶来的第九军提督李成栋、李元胤、耿继茂等将领,另外有前西营户部尚书王国宁、礼部尚书吴继善、吏部尚书胡默等共三十余人。
其中吴继善同胡默都是于凤翔被顺军俘虏,暂在行营听侯并无差遣。王国宁则是刚刚护送大西皇后杨氏前来行营,属于“送婚使”。
已为大顺韩国公的孙可望并不曾前去拜见杨氏,对于杨氏自己选择改嫁一事,孙可望虽心中别扭,但也没有因此生出芥蒂。
诚如陆四所言,这位大西的东府爷雄心不再。
“归化?”
陆四顿住,这个地名他耳熟。
陆之祺忙道:“归化城便是前明隆庆年间,驻牧于土默川的阿勒坦汗仿蒙元大都,于大青山之阳,黄河之深所建之城。城建好之后,阿勒坦汗向明朝请赐名,隆庆皇帝特以归化赐之。”
“应该是在这里了。”
帐中另有两张大桌拼凑在一起,桌上又沙、糯米、粘土制成巨幅山川地图。此是孙可望所置,因其精于制图,陕西巡抚张国柱曾密奏可望绘图极为讲究,聚米为山,了如指掌,攻守占据,实是不可多得良帅。
陆四对孙可望的本事也是肚中有数的,故而也让其发挥特长,干起了贾汉复之前干过的参军(参谋)一事。
如此既显他大顺监国对孙可望的重视,也能让孙可望发挥生平所长,为大顺发光发热。
孙可望长棍所指之处,陆四瞧过去看了眼,微微点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归化城就是他前世的呼和浩特——青色之城了。
“此地占据山川地形之势,我大顺将来务必要收回。”
陆四从袋中摸出烟来。
侄孙义良那边则将早已拆开的几包烟取出,一一散给在场文武众人。
有抽的,有不抽的。
主讲的兵政府尚书陆之祺同吏政府尚书宋企郊见状,眉头微皱,无它,这烟气腾腾的,没半点皇家气派,倒像是草寇开会,与经筵肃穆庄严完全不搭边。
可监国生性如此,二尚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寻思“缓图”。
甘陕总督孟乔芳熟络接过烟,在桌上轻轻叩了一叩,再用火折点上。西营那三位归降尚书都是拘束,婉拒监国赐烟。
孙可望没接,但他抽的是自己的大烟袋。早年间随义父征战,大西军的几个“王子”们都喜欢抽烟。
陆四示意本兵继续。
陆之祺又讲了一些后,忽的说道:“...昔林丹汗为蒙古黄金家族嫡系继承,称蒙古大汗,后林丹汗为满洲洪太所败,其子额哲以传国玉玺奉表降满,漠南诸部为洪太上尊号博格达彻辰汗。今满洲为我大顺所灭,其传国玉玺也为我大顺所有,依此传承,监国当为蒙古大汗。此法统于我大顺出兵漠南、漠北,并服蒙古诸部有极大好处。”
陆之祺当年能被李自成看重,也不是吃干饭的人物,点出了当下长城以外形势于大顺最有利的一点就是,除了蒙古诸部处于分裂互相攻伐外,就是大顺从满洲那里获得所谓蒙古大汗的法统。
据此法统,理论上大顺也是可以同满洲一样号令蒙古诸部的。
虽然大顺是汉家政权与蒙古人毫不相关,可满洲人同样也和蒙古人不沾边。
蒙古能奉满洲为主,献蒙古大汗于满洲主,自当也能奉大顺为主,奉大顺天子为蒙古大汗。
“蒙古大汗?”
陆四“噢”了一声,并没有对这个大汗法统有多大兴趣。他又不是李世民,喜欢劳什子“天可汗”的虚名。
其实那枚从哲哲手中获得的所谓传国玉玺,陆四早已找若干“专家”验证,结果证实那块被蒙古黄金家族所有,并对外宣称是传国玉玺的大印其实是假的,实为汉篆“制诰之宝”。
当年满洲也有不少汉官,这些人虽当了汉奸,可也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肯定能判明这枚玉玺是假的。然而洪太君臣仍是对外宣传得天授传国玺,将假当真,假戏真做,除了政治上的宣传需要外,其实也是洪太想要成为天下之主野心的表现。
陆之祺现在将这枚假玉玺和什么蒙古大汗法统拿来说事,便是受到洪太君臣宣传的蒙蔽。
不过,陆四暂时也没必要澄清此事,传国玉玺也好,漠南诸部给洪太上的“博格达彻辰汗”这个所谓蒙古大汗称号也好,拿来做做文章也是可以的。
毕竟,蒙古人中有不少是吃这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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